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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有时我在清晨苏醒,我的灵魂甚至还是的。

 远远的,海洋呜响并发出回声。

 这是一个港口。

 我在这里爱你。

 ——<聂鲁达·我在这里爱你>DearD:

 基隆真是个易下雨的地方,下雨的日子永远比放晴时还多,在九份更是如此,一个小小的容易飘着灰蒙蒙雨丝的小佰山城。我在钦贤国中前的台阶上数算它的数目,然后坐着,一个人静静地想着你。

 该出了,可是云层厚得教阳光不出脸蛋。微冷的强风吹得四周的草像不停地起伏,吹来秋天萧瑟的气味,风好强,拉紧身上的外衣也挡不了从心里冷起的寒意。在我后头没来的另是这儿常客,记得第一次初到九份时,天气也是像现在一般灰蒙蒙。隔壁山头的土坟和底下山城相依相偎,生和死的界限在这儿画分的不是那么明显,站立的碑头全朝向着海洋,他们自海洋获得许多,就连体消散后也不肯忘记慈母般待他们的海。尘归尘,土归土;风归于天地;从海里来的,终必回到海里去。

 真难想像,一座小小的山城,一座小小的港湾怎会纳如许多的人。褪后的圹都因为怀旧的氛围而再次光华四,然而讽刺的是唯有在梦境将醒未醒的清晨,它特有的繁华尽退的萧索魅力才会苏醒过来,一种昏黄的感伤气息像是黑暗中微弱的火焰,吸引同样带着伤痛的心灵。

 广告里所酝酿成的气味,只有在寂静的出时分才能品味。

 我坐在通向钦贤国中大门的台阶上,不上不下就坐在一半的地方,向上走就是空无一人的校区,向下走便走入将醒的城区里没入人群。我卡在这么尴尬的地点,也卡在死亡和人世的界处。我的生命也一样,不上不下,挣扎在该不该爱你的两难中。

 可是,独自像失的羔羊停足在这里,四下无人,心里浮现的却是你的模样。其他的人取代不了你。

 我必须诚实。我真的想你,只想你。我控制不了想你的念头。我,可以爱你吗?

 ——水泪水沾我的思绪,在心上泛成一片无垠海洋,透了我的灵魂。你的影子是泪水中的光。

 ***

 爱情的世界里没有对错,没有策略,只有“要”和“不要”

 带着一身疲惫的曾颖希甩上后头的房门,无力地倚着墙面摊坐地板,无视于深秋透过地面传来的微凉。刚从周年庆祝会回来,身上沾染了她向来厌恶的烟味酒味,以及际应酬时不得不相互恭维的心口不一的言词。每年总会来上这么一回。

 楼下信箱被鲁的管理员了信件,她心不在焉地将手里拿的信件一封封丢在地板上,还不就是信用卡帐单、广告信、传单,然而有一个信封缀星星的信引起她的注意,也没标明寄件人是谁。拆开是一卷录音带和两张信纸。

 原来是以前社团里热衷玩乐团的朋友,目前在一所综合高中的技职科目教书,同时无法忘情学生时代玩团的感觉,毕业后另组了个band,同时又指导学生的乐团,而他觉得自己像是TGO,有回学生曾排成一列以江湖味十足的口吻喊他“老大”!

 曾颖希读到这儿忍不住笑开来,她可以想像那情景一定相当好玩。

 录音带里是乐团DEMO带,收录他们现场表演的情形。曾颖希将声量转至极限,让强烈的节奏撞击自己的心灵,虽然不像职业歌手的畅,倒也有模有样,他新找来的VACOL声音极有张力,能够吸引听众的目光。

 曾颖希角滑出松懈的笑容。

 从信纸里飘落一张米烫金字的小柬,她拾起一看,载明的是乐团表演的时间,除了他的乐团外,学生自组的团亦在其间。恰恰是今晚。曾颖希瞟瞟她的表,离开场的时刻还有一段,去凑凑热闹也好。

 自学校大门口走人,从校门口至礼堂的路上被学生以彩带妆点成纷杂多彩景致,礼堂门口泻出的强光照亮了半个校园,还飘着许多气球,而礼堂中播放的音乐声震耳聋,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打扮成最时髦的模样,自信地奔向演唱会的地点。

 从学生手中精美花束想来,这发表会必是校园盛事。曾颖希尴尬地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没带礼物来是不是有点失礼啊…

 被轰隆隆的音乐声震得头晕目眩,心跳被鼓声混淆了节奏,整个人被淹没在电吉他、鼓声以及keyboard掀起的疯狂中,听完一首又一首的乐团经典作品后,音乐会也就结束了。

 曾颖希不急着找他,等散场后人走得差不多后才走至礼堂侧面找人。收拾善后的学生还忙着将乐器收好,抬上推车送回社团办公室。曾颖希在夜里找到一个眼的身影,那影子正忙着指挥学生的行动。

 “靖伟!好久不见。”曾颖希朝他挥挥手。

 闻声回头的学生不约而同发出暧昧的狂呼声,不过一个个都招来周靖伟的拳头伺候。和他们嬉闹一阵后,周靖伟笑着朝她走来。

 “怎么样,我们还不错吧?”周靖伟问着。

 曾颖希点头。“有水准的哟。”

 “嘿嘿嘿,一起去吃消夜吧?”周靖伟边伸懒边问着。“我们真的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聊聊了。”

 灯火尽熄后的校区格外黑暗,只有校区外的路灯远远投来浅浅微光,周靖伟带着倦意的脸庞上却漾着意气飞扬的喜悦,今晚的成果展教他十分满意。

 “你快乐吗?”曾颖希淡淡地问着。和这个朋友虽不捻,然而却隐隐明白他们有某部分的个性是相同的。

 和他是在学生时的社团活动认识,原本对他的印象是个沉默寡言,只专注弹着吉他的大男生,谁知在台东关山时一起骑脚踏车,一起轧车后,突然间拉近了距离。

 当时他对着不知斯文为何物,大刺刺将汗水甩开的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喂,好歹你也是中文系的女生,斯文点好不好!”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敢苟同。

 曾颖希只扬起下巴,以脾睨的眸光瞟他一眼,回了句:“那又怎样?谁规定中文系的女生非得如何?谁管得着呢!”然后继续把额上的汗水用力擦去。

 从这句话起,彼此间无形的藩篱撤去,在目光相时多了分心神领会的默契,彼此都是暗地里带点反骨的家伙,不过全藏在心里不说出来。这种小秘密藏在心里就好了,不需太过张扬。

 “做自己想做的事,当然快乐。”周靖伟以脚尖踢起块小石子玩着。

 “我…快乐喽!我看起来不高兴吗?”曾颖希睨着他,同时以手指将耳边的头发收拢。

 “不,不,不。”周靖伟摇头,装模作样地细细打量曾颖希,而曾颖希也落落大方地转了一圈让他看个够。

 “你在压抑,而且压抑得很严重。”周靖伟肯定地判断,模样像是庙里帮人解签的庙公。“相信我,我看多了,心里有事的学生都像这样,眼里都有一点忧虑,只有好老师看得出来。”说完还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自已都有点心虚了。“有吗?我也追求自己的理想啊。”曾颖希故意眨眨眼睛,装出清纯模样。

 “是啊…”周靖伟回复正经的神情,轻叹口气。“很多自己想要的东西,必须自己去找、去要,只有站在一边看是不够的,只有行动,才能足自己。”

 “所以你就认真地组乐团、认真地玩音乐、认真地在台上表演。”曾颖希不客气地推了他一下。

 “其实你应该早点来叫我,我就让你上台来唱个过瘾。”周靖伟反推她一把。

 “什么意思!”曾颖希讪讪地笑着,耳后刮起热

 周靖伟笑得的。“少装了啦,我知道你其实很想唱主唱。你早点出现,我就排两三首歌给你。”他作势要捶她,不过曾颖希笑着躲开。

 “我哪有!别胡扯。”曾颖希想踹他一脚,不过周靖伟望斜前方跳去,没让她得逞。

 “想过主唱的好就讲啦,我会成全你的。”

 “别闹了啦。”曾颖希瞟他最后一眼。

 周靖伟停下脚步望着她,嘴边带着笑。“我是说真的。如果有什么是你要的东西,不要客气,就付诸行动,把它拿过来。不然怎么知道结局会如何。”他顿了顿,重新扬起眸光凝睇她。“就算是爱情也一样,就看你要不要而已。相信我,我就是这样把我女朋友拐回来的。如果当初过马路时我不抓住她的手,这一辈子我都牵不住她。”周靖伟顽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就算是爱情也一样,就看你要不要而已…

 是这样子吗?曾颖希默默于心里咀嚼思索他的话语。

 ***

 当爱情现身时,我们无法争论有没有人犯错。所有人都因爱而释放。

 霞光斜照,从捷运站出和涌入的人多得可以把站不稳的人撞倒,从新光站前广场捷运出口出来的人像是蚁群涌出,密密麻麻地…人多得有些恶心。

 提早点亮的公路局霓虹灯和隔壁大楼上的招牌兀自亮着,然而路过的人却不见得会将视线投向它们。

 侧背着方型的大包包,庄筱亚匆匆沿阶跑上,急躁的模样像是后头有野狗追着她似的,想摆掉讨人厌的感觉。谁知就差一阶踩上地平面,她的大包包却成为被攻击的目标,无辜地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抓住,教她不由得惊呼一声,回眸一看,抓住她的就是她急于摆的人——董尚德。

 “放开我!”庄筱亚防卫式地低声斥责,那神态如同护着怀中宝贝不被歹人抢走似的。

 “不放,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躲我?”董尚德固执地说道,抓住方包的手更坚定不移。“一个月来都没有出现我面前,连电话也不接。”

 “我没有躲你。”庄筱亚硬扯回自己的包包,便回身踩上台阶。

 “胡说!那你为何要自请转调到美国的总公司去?”董尚德追上她的脚步。

 “不关你事。”庄筱亚直朝馆前路走去。

 “不关我事?在那个夜晚后,你居然说和我没有任何干系!”

 在百货公司转角处,董尚德总算抓住庄镇亚的手,她停步。

 “你没想过,如果…”董尚德红着脸忧心地瞅着庄筱亚默然的脸颊。

 “什么如果不如果的!”庄筱亚一反常态,冷冰冰地吐出语句,回身望着董尚德。“就算考虑到那一晚的事,你有可能放弃她吗?”

 “筱亚…”董尚德楞住。

 庄筱亚畔绽开一抹了然的笑意,笑意淡得像是一笔幻觉,而董尚德被这笑意震慑住,一时无法言语,这极轻极淡的笑意像是锐利的箭簇,直接中他的心,一瞬间某种领悟于他的脑中炸裂,令他为之一凛。

 “就算有什么如果,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不关你事。”那笑意在庄筱亚眼中扩大,漾成整个瞳光中的率自信。“记得吗,我没有要求过你什么,我也不打算限制你什么,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去做,如果因此而让生命产生了无法预料的意外,我都会坦然接受,毕竟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你毋须为此而歉疚。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管重来几次,我都会做出同样的事。”说罢,庄筱亚的角弯成上扬的笑纹,丢下楞在面前的董尚德转身便走。

 董尚德脑中嗡嗡直响,他只能呆呆地盯着庄筱亚的背影直瞧,脑中不自觉闪动庄筱亚丽的笑颜,但下一刻一道闪电般的警觉冷冷地劈开他的口。他愕然惊觉,不知自何时起,他想起庄筱亚的次数已悄悄地多过于想起曾颖希的次数。

 一瞬间他脸色惨白,有种氧气被光似的骇然,定在原处。

 不过才弯过新光三越的转角后,庄筱亚惊讶地停住了脚步,盯着停在她面前的一杯可乐,而那杯可乐的主人却是曾颖希。曾颖希友善地笑了笑,表明她无恶意,而庄筱亚迟疑了两秒后也接下那杯有着大M字样的可乐杯,从喉头滑人的冰凉体奇异地教她觉得舒畅。

 “世界真小,不是吗。”曾颖希含笑瞅着庄筱亚。“原本我正纳闷为什么方才会一时兴起多买了杯饮料,原来是潜意识知道我现在会碰着你,要我先准备着。”

 “那你也许可以改行批命卜运去了。”庄筱亚边喝着饮品边说。

 曾颖希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还真学过命盘的解法呢。”

 周末下午急着逛街的人不停地从她俩身侧游走,手中明明己提着数件纸袋的女子脸上仍掩不住望的颜色,无休止的饥渴催促她不停地在各个百货专柜中穿梭来回,但成等比级数增加的物品却无法停止她的恐慌,她想要的更多更多。

 曾颖希咽下口中的可乐后才缓缓开口:“我不是有意听见的,只是…你和尚德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我勾引他,他上勾了。”庄筱亚像是叙述件无关紧要的事般地云淡风轻。“然后我不要他负责。”

 “你上了他之后就不要他啦。”曾颖希孩子气地以管在可乐里吹出气泡。

 “我要他,可是我不想强迫他。”庄筱亚停下脚步,目光灼灼注视着曾颖希“因为他真正想等待的人不是我。我非常明白这一点。”

 曾颖希别开视线,刻意转向一旁的人之中。“其实没人能够确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要求是错是对,可是我求你…”庄筱亚的眼眸中掩饰不住不安及犹豫,语音微微颤抖,不再像之前的笃定。

 曾颖希将眸光转回,专注地望着庄筱亚,因为庄筱亚隐藏在语音中的情感深深地震慑住她的心。

 “如果你不爱他的话,何不放他自由?”一行清亮的水光从庄筱亚颊畔滑落,摔碎在地面。

 曾颖希无声地叹口气,轻轻地摇摇头,平静的目光望入庄筱亚的眼瞳中。

 “爱情的国度中没有绝对的对错,而自由也不是依赖别人施舍,端看自己选择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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