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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生一爱一瓢饮
 新竹市虽然因为科学园区的落脚,而以科技城的面貌闻名于世,然而早在三百多年前,汉人足迹初履此地之时,竹堑就已是北台湾最古老的文化重镇。

 虽然近十余年来因为都市更新,老镇已不复旧时模样,然而北门大街却仍然依稀可见往日风华--

 七百二十余公尺的老街里,展现多样建筑风貌,清代的闽南式建筑、治时期楼屋式和巴洛克?建筑、战争前后的新式楼房、当代新式高楼大厦,各贰建筑错杂其间,令人平添思古之幽情。

 北门大街两端,一是城隍庙,另一端则为长和宫;应抱石带着江慕云姊妹两人从城隍庙附近的一条巷子转了进去,在一家糕饼铺前面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了!那臭小子的房子就租在二楼。”应抱石擦了擦汗,喝一口饮料,然后才笑咪咪地接着说:“新竹的路又窄又小,九弯十八拐,每次来每次迷路…幸亏有-们带阿伯来,否则阿伯走到天黑也找不到这地方哩!』

 “阿伯太客气了。既然地方找到了,我和妹妹就先告辞了。”江慕云苦笑,隐隐觉得自己上了这位老先生的当。这一路走来,都是他在带路,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迷路的样子…

 “既然来了,就上来喝杯茶嘛!”应抱石笑意不减,意有所指地说:“-只管放心,有阿伯在,那臭小子不敢来啦!”

 “这、这…”江慕云脸上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都是小月刚才说话,现在要是拒绝,岂不是当面让人家难堪了?

 “阿姊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啦!”江小妹拉着阿伯的手,笑嘻嘻地率先而行。

 江慕云轻叹一声,慢跟在后头,脚步沉重,走得简直比乌还要慢。

 糕饼铺旁有个楼梯问,才刚上到一半,就听到上头传来妹妹的狂笑声。她一惊之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出了楼梯,面一扇门,门上贴着四幅字,依序是:无我不能之事,无我不解之谜,无我不为之利,无我不胜之争。更妙的是,门上头还挂着一幅匾额,写着“冥界天狱”四个大字,落款处则是“四无君”

 江慕云无是一愣,继而失笑。“应大哥就住在这里?”

 “这小子看布袋戏看成白痴,『四无君』大概是他的新偶像吧!”应抱石见状气结,没好气地说:“他知道我今天会带朋友过来,特地布置成这样我们…嘿嘿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臭小子这回可真是糗大了。”

 江慕云强忍住笑,安慰道:“其实这样的布置还别致的,这几幅字也写得好的,神完气足、龙飞凤舞…”

 “哈哈哈,谬赞了,劣者愧不敢当。”门缓缓打开,应天碧站在门后大笑说道。

 “原来这字是你写的?多才多艺,真是了不起。”江慕云瞥了他一眼,掩嘴轻笑。

 应天碧见到她,笑容一僵,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我?”江慕云小脸微仰,眨了眨眼睛,眼中带着些许调侃好笑之意。

 “,当然!”应天碧喜不自胜,拉了她的手就往屋内走,边走边说:“贵客临门,哪有不的道理?只是地方小、东西,就怕委屈了佳人…对了,前阵子有客户送来茶叶,我知道-爱喝茶,特地留了起来。待会儿咱们泡一壶茶,谈谈说说,一定很有意思。”

 江慕云见他自顾自说个没完没了,俏脸生晕,低声-道:“你做什么啦!没看到你父亲还站在门口吗?”

 “咦?老爸也来了啊?”应天碧一愣,回头一看,就见到父亲板着脸站在那里。

 “有异没人,见了姑娘就忘了老子,臭小子眼睛是装在口袋里头不成?”应抱石敲了他脑袋一下,没好气地说:“没看到恁爸站着吗?还不去搬张椅子过来给恁爸坐!”

 江慕云听见这番话,羞得脸都红了,低着头就要去帮忙搬椅子。然而环目四顾,却吓了一跳,整个客厅简直就是片书海,四面墙高高低低排书架,架子里头的书七八糟,不留丝毫余裕。

 更夸张的是,地板上、椅子上、桌子上,甚至连电视机上头都堆了一叠又一叠的书,更有许多“散兵游勇”四处埋伏,一个不小心,只怕拾脚就会踩到掉在地上的书本。

 “别忙了,我上次坐在椅子上已经是半年前的事。”应天碧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走过来附在她耳边笑道:“我老爸只是开开玩笑而已-瞧,他这不是认命地坐在地板上了?”

 江慕云回头一望,果真看见阿伯皱着眉头坐在地板上,妹妹则坐在他旁边;幸好地板上铺有地毯,还有几个懒骨头随处散置,坐起来似乎也舒服的。

 “你还真是有够懒的耶!房子跟猪窝没两样,亏你还住得下去?”江慕云白了他一眼,低声埋怨。

 “没办法,孤家寡人一个,又没女朋友,找谁帮我整理?”应天碧耸了耸肩,微微一笑,然而笑中却似乎带着深意。

 “你没手没脚啊!依赖心这样重,怎么就不会想到要自己动手整理?”江慕云听到这种回答,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厨房在哪?你这里应该有厨房吧?”

 “当然有,不过-别抱太大期望,我的厨房只是装饰用的。”

 江慕云一进到厨房,差点没晕了过去。厨房里不见锅碗瓢盆,连铲子刀叉也是通通没有,只有在墙角处摆了一台冰箱点缀。

 不过他这个厨房倒也不是全然空的,除了随手散置的书本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尊尊端端正正摆着的布袋戏木偶。

 “你真是天才,厨房里头居然摆这些木偶?”每尊布袋戏木偶都是雕工细致、衣饰华丽的艺术品,江慕云不由得被吸引住了,走过去细细赏玩。

 “客厅、卧室都堆了书,只有厨房还有位置,所以就摆到这里来了。”应天碧站在她身旁,脸都是得。“漂亮吧!我从大学收集到现在,可花了不少钱哩!”

 “原来你上次说的收藏品就是这个啊!”江慕云芜尔一笑,指着面前一尊木偶问道:“这个是谁?”

 “这位就是平风造雨四无君,冥界天狱的军师。智计无双、狂傲自信,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喔!”应天碧如数家珍,立刻就给了答案。

 江慕云看了木偶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掩嘴笑个不停。

 “咦?有什么好笑的?”

 江慕云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忍笑道:“这个四无君看起来诈诈的,和某人好象。”

 应天碧一愣,也不莞尔。“-拐弯骂人的功夫是愈来愈高明了,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常跟那位『某人』在一起就是不一样。”

 江慕云口头上又被他讨了便宜去,脸上微红,没好气地说:“你是祖师爷,我是小徒弟,我就算再修练十年,也比下上你的好口才!”

 应天碧心中一动,从后头环住她的,附在她耳畔低语呢喃。“十年不行,那-二十年如何?一生一世如何?”

 情话绵,犹似春风,轻轻柔柔在耳边吹过,也吹得江慕云心头好,不自觉沉醉风中,仰起头喃喃地说:“这世上真有一生一世?”

 “我待-的心,就是一生一世。”樱口微张,像春风中盛开的花蕊,娇滴,应天碧心口一热,情不自俯身吻上。

 江慕云一惊,微微挣扎,应天碧却不松手,舌尖轻轻滑过佳人瓣,既温柔又放肆,缓缓分开两排雪白贝齿,就像是一个纵横沙场的战士,一步步攻城掠地。江慕云又羞又慌,丁香舌不敢、退不能,只能羞答答、怯生生地由着他挑,一步步失在这男人的温柔手段、旎陷阱中。

 “应哥哥,你这里有没有饮料…”江小妹闯了进来,见到了这情景,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不过她也真机灵,眼珠子一转,快步走到冰箱拿了两罐可乐,口中还不住喃喃自语:“奇怪奇怪真奇怪,应哥哥和阿姊怎么不见了?一定是出去买东西了。”

 “小月真逗,这样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应天碧轻抚佳人脸庞,笑得好开心。

 江慕云脑中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他,急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你、你怎么这样…妹妹回去要是说,我一定会被外婆骂死的。”

 担心外婆生气,却没提到吴清波,难不成…

 这细微的差别,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都让应天碧为之一振,语气也更加温柔了。“-放心,小月和我『情』不错,我保证她绝对不会说的。”

 江慕云手指轻抚嘴,心绪似麻一般,又是慌乱又是自责,泪珠如同断线珍珠一般,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应天碧见状,登时慌了手脚。“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真该死,一时情不自,让-受委屈了-、-别这样好不好,我看了好心疼。”

 “不关你事,是我自己不好--”守、守不住自己的心。江慕云羞愧死,眼泪得更多了。

 应天碧急了,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赌咒发誓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应天碧下次要再胡作非为,轻薄姑娘,教我喝水呛死,吃饭噎死,出门给脚踏车撞死,睡觉让棉被闷死,总之是不得好死…”

 “白痴,又在胡说八道了。”江慕云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咬着嘴轻声说:“脸、脸痛不痛?打这么用力,都肿起来了。”

 “不痛,只要-不哭、不生气,就是再多打两下也下打紧。”

 “我、我没生气。”江慕云的声音轻似蚊鸣,说完这句话,看也不敢再看应天碧一眼,低着头走到冰箱前面。

 “你也真是的,厨房是装饰用的,连冰箱都是摆好看的。怎么,你的冰箱除了饮料、快餐包之外,一样青菜水果都没有?”

 “我又不会料理,菜买了也没用,而且我也不喜欢吃水果。”应天碧尴尬一笑,忙着献殷勤。“-想吃什么,我叫外卖送来,要不然我们到外面去吃。”

 江慕云哭笑不得,轻叹一声。“你父亲来,你就不会想到要切盘水果拿出去招待吗?”

 “这臭小子要是有这副孝心,就不会把阿伯丢在外头,窝在这里半天不出来了。”应抱石声如洪钟,大步走了进来,脸上似笑非笑。“聊什么这么开心?说给阿伯听听成不成。”

 “没、没什么。”江慕云脸一红,拉了拉应天碧衣袖,低声说:“你不是说有茶叶吗?如果有茶具,那我们泡壶茶来喝好了。”

 “有,还是新买的茶具组,就在柜子里头。”应天碧指了指冰箱旁边的柜子,跟父亲使了个眼色,拉了他就走。“要泡茶,就不能没茶点,我和老爸上街买去!”

 街上,两父子相偕而行。应天碧忽然开口问:“如何?”

 “一的相貌,一的人品,你过的女朋友当中,就这个女孩最温柔可亲、端庄大方。”应抱石缓缓点了点头,一脸庄容地说:“这女娃娃眉锁直、颈细背,标准的宜男相,小子讨她当媳妇,不出一年,恁爸肯定就可以当阿公了。”

 应天碧失笑。“你扯哪去了?八字都还没一撇咧!”

 “还没一撇?那臭小子刚才在厨房做些什么?”应抱石笑得嘴巴都合不起来,用力拍了拍儿子肩膀两下,却又突然皱起了眉头,喃喃道:“你这小子过去那么风,左右逢源,身体大概也让人给掏得一乾二净了…嘿,这也没关系,回头恁爸开两帖培元固本、强的药方给你,你照方拿药,按规矩吃,肯定可以恢复雄风。小子别怕累,也别怕辛苦,年底一定要生个胖娃娃给恁爸抱抱。”

 应天碧苦笑摇头。“我倒是不怕累,也不怕辛苦,不过就算你儿子有心报效,也得人家小姐愿意赏脸啊!”老爸和老妈都是同一个德行,全都把他当成应氏种猪看待了,唉!“别开玩笑了。找你出来,只是要和你说一声,我心里头已经有人了,一生一世,永不改变,你和老妈就别再费心替我找媳妇了。”

 “一生一世?那肯定是十拿九稳了。”

 应天碧一愣,回答不出,其实他心里头可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应抱石看了他一眼。“刚才在路上和女娃娃聊天,她好象还不知道你就是『翰宇生技』的应佾云?”

 “嗯。一开始是不想招摇,后来几次想说,却找不到机会。”应天碧明白老爸意思,摇了摇头,缓缓地说:“其实说了也没用,几次聊天下来,我发现她对巨富豪门出乎寻常地排斥…幸好在她面前我是应天碧,不是应佾云,否则恐怕连一亲芳泽的机会都没有了。”

 应爸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女娃娃心里头好象另有他人?”

 “好女孩,就一定会有人追,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应天碧神色淡淡的,若无其事地说:“认识在后,是我吃亏的地方,等于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点上。不过无所谓,就算这是场一开始就落后十分的球赛,在你儿子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现在差距也已经缩小到三分以内了。”

 “就算如此,也还是落居下风啊!”应爸摸了摸下巴,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情场如战场,绝不能手下留情,什么『揖让而升,下而饮』那一套,通通都得收起来。嘿,釜底薪之计,索花个几百万,直接把情敌给收买了…”

 “放!你儿子还没那么下。”应天碧气得脸都白了,冷冷地说:“我虽然不是君子,也明白赢要赢得光明磊落的道理,你少给我出馊主意。”

 “啧啧啧,真是好傲气哩!只是后伤心断肠,可别又来怨天尤人喔!”应爸口中讥刺,眼中却有赞赏之。“既失天时,又放弃了人和,只好在地利方面多下点功夫了。”

 应天碧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已有了主意。

 江慕云煮水泡茶,江小妹却坐在一旁-着嘴直笑。

 “笑、笑什么笑?古里古怪的。”江慕云坐立不安,忍不住抬头瞪了小妹一眼。

 “阿姊自己心里有鬼,却来怪我。”江小妹装模作样地抱住懒骨头,用力一亲。“喔~~我待-的心,就是一生一世。”

 江慕云大窘,心慌意之余,险些给开水烫伤了手。

 “阿姊别慌,我不逗-了。”江小妹吓了一跳,赶紧把懒骨头丢开,端端正正地坐着。“其实应哥哥人好玩,对阿姊又是千依百顺,阿姊干么一定要学王宝钏,来个苦守寒窑十八年?”

 江慕云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还小,什么都不懂的。”

 “我是不懂。”江小妹不高兴了,嘟着嘴说:“我只知道自从阿爸移情别恋,害妈妈抑郁而终之后,-就成了个死心眼,视背叛为天大的罪恶…这些年来,不管吴大哥怎样待-,-就只是死心塌地对他好,几乎都没了自我。”

 “他、他对我很好的。”

 “好?工作不顺利就找-出气,-没空陪他,他也发脾气…”

 “-说得太过分了。恋人之间,本来就要彼此包容、互相体谅的。”江慕云语调柔柔的,轻声说:“没有了忠实,再美的爱情、再多的情都是虚假,就像烟火虽然绚丽夺目,但繁华落尽,天际却也变得更暗、更寂寞了。”

 “可-的心呢?就因为认识吴大哥在先,-就放弃了选择、封闭了心房,坚持自以为是的『忠实』?”

 江慕云低着头不说话了。

 江小妹还要再说,门开处,应天碧父子走了进来。

 “小龙鱼、樱花虾、松子仁、鳕鱼片,都是-爱吃的。”应天碧将四样茶点分别装盛到盘子中,笑道:“可惜买不到梅香糕,要不然就十全十美了。”

 “-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江慕云话甫出口,看了妹妹一眼,恍然大悟。

 “小月-…”

 “不关我事。我只提过一次而已,谁知道应哥哥就背了下来。”江小妹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回答。

 “小月说-们家早先是茶农,种的青心大有专门用来制作『白毫乌笼』,又叫作『东方美人』,是价值千金的珍品。”应天碧像背书一般,滔滔不绝地说:“我这茶叶是客户送的,也不知道合不合-的口味?不过这些茶具倒是委托懂茶的朋友买的,来回两、三趟,花了不少精神,应该还过得去。”

 “汕炉、玉书碾、孟臣罐、若深瓯,茶具四宝全齐备了,茶若还泡不好,那就是我的问题了。”江慕云看了他一眼,掩嘴轻笑。“其实这些东西只有一些老茶师还在讲究,现在大家为了方便,都改用简单的白瓷盖杯泡茶了。”

 应抱石哈哈大笑。“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小子从来不喝茶,今天却了这一堆东西卖,简直是鲁班门前大斧,笑掉人家大牙了。”

 江慕云却明白他是为了讨自己心,见他一脸尴尬,忍不住出言替他解围。

 “若不是应大哥费心,还用不到这么好的茶具呢!茶要是泡得不好,应伯伯可不要介意。”倒了四杯茶,依序递给应抱石、应天碧和妹妹,最后一杯则放在自己手上。

 三人都是一饮而尽,只有江慕云无放在鼻端闻香,然后才浅尝细品起来,脸上,缓缓出现了诧异之

 “怎么?茶不好吗?”应天碧不气馁。

 江慕云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缓缓地说:“我听一些老茶师说过,一九九九年秋天,福建安溪的茶商在香港举办『铁观音茶王大赛』,得奖的茶王,总共才生产五百公克,要价二百五十万台币;我听他们所形容的茶汤滋味,几乎和这个一模一样。”

 “不可能吧?这样的好茶怎么会有人拿来做人情。”应天碧也是一惊。

 没想到他不过随口一提,展君佑就这么大手笔出手?嘿,功夫做成这样,急于合作的心情不言可喻。不过“颖东”那桩侵权官司还没解决…

 “你在想什么?”江慕云见他脸上讶异之不似作伪,心下释然,笑道:“我也没喝过那么贵的茶,全是听老茶师们闲谈时聊起,说不定儿没这回事呢!不过这茶还真是好,你们的客户真是大方。”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不见得是件好事。”应天碧略一沉,决定明天就让公关室回送一件等值的礼物,不要欠下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情。“不过这茶既然不错,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我就转送给-喽!”

 “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行?-不说,这小子也喝不出茶叶好坏,当白开水喝了岂不浪费?”应抱石也在一旁帮腔。“更何况-们陪了阿伯一下午,阿伯都还没道谢哩!受人点滴,涌泉以报,这是阿伯做人做事的规矩,-要是不拿,就是不给阿伯面子了。”

 江慕云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她发现有其父必有其子,两个人都很会勉强别人。

 时光在愉快的谈笑声中流逝。江慕云两姊妹起身要离开时,应天碧悄悄将江小妹拉在一旁,低声说:“厨房的事情,回去不许跟外婆说。”

 江小妹看了他一眼,笑而不答。

 应天碧叹了一口气。“小表头,要什么只管说吧!”

 江小妹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说:“看你的诚意喽!”

 “笔记型计算机,ACERAspire1711sci,重装天神,十七-大屏幕内建无线上网。”

 江小妹吓了一跳。“不行啦!拿这么贵的东西,我会给阿姊骂死的。”

 “放心吧!全套售后服务,包-不会挨骂。”应天碧笑了起来。

 “湘音面包店”里,江慕云坐在柜台后,双手撑着下巴,眼睛第十三次望向门口。

 老板娘云湘音观察许久,愈看愈有趣,咳了一声,悠悠地说:“别看了,再看下去,都快变成望夫石了。”

 江慕云大窘,急忙收回视线。“真、真奇怪,今天生意好差,都没客人上门耶!”

 “今天的确是个怪日子,客人不来,连那个背后灵也没出现。”云湘音嫣然一笑,瞥了她一眼,自言自语道:“天天报到,今天却没来,我看不是病了,就是出意外了。”

 江慕云心中一跳。那傻瓜一个人在外租屋,又不会照顾自己,要真是生病就糟糕了。“云、云阿姨,我临时想起有件要紧事忘了办,今天可不可以提早下班?”

 “可以啊!-是模范员工,全年无休,请个假有什么关系?”云湘音点点头,忍笑道:“去的时候,别忘了帮我问候一声,我也挂念天碧的呢!”

 “好、好。”江慕云心事被揭穿,俏脸生晕,垂着头不敢望向老板,快步跑了出去。

 “傻丫头,真是一个傻丫头…”云湘音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江慕云站在街上,想起那傻瓜厨房里头什么都没有,自己还是先回家煮锅排骨金针汤,再带去给他补补营养吧!

 拿定主意,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谁知刚走到自家附近的巷子口,就见到应天碧那台March小车停在路边,驾驶座上却是空无一人。

 江慕云心中惊疑不定,快步走向楼梯间,一口气爬上了位于四楼的住家,打开房门,就听见客厅传来了应天碧朗的说笑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担心了一下午,却见到他若无其事地坐在外婆身旁聊天说笑,江慕云不由得心头无名火起,板着脸出声诘问。

 “-回来啦!”应天碧含笑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她,关心地说:“了这么多汗,先喝杯水补充一下水分吧!最近天气愈来愈热,-要小心一点,别中暑了才好。”

 “应、天、碧!”江慕云气结,拉高了声音。“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小云,别这么大声说话,会吓到客人的。”外婆眉头微皱,略带责备地说:“天碧是好心帮小月送计算机来的,他见我无聊,所以坐在这儿陪外婆说一会儿话。”

 “计算机?什么计算机?”江慕云转头看向应天碧,等他说明。

 “我换了一台新计算机,旧计算机用不着,丢了又浪费,就送给小月了。”应天碧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殷殷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看医生?”

 “看你的大头鬼!要不是因为你--”江慕云冲口而出,但话说到一半,察觉自己失言,连忙住口不语。

 “我?”应天碧一愣,头雾水。

 江慕云脸一红,别开脸去,没好气地说:“这里是我家吧?怎么变成了好象你才是主人似的…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家的?”

 应天碧笑而不答。

 江慕云恍然大悟,敲了自己脑袋一下。“我真是傻瓜,问你这种笨问题!你和小月情那么好,她八成什么事都跟你说了。”

 “天碧来过几次了。小月有些功课不会,都还是天碧花心思教她的。”外婆显得很开心,笑道:“小月这次段考成绩进步不少,就是天碧的功劳;-是她姊姊,也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外婆太客气了,小月本来就聪明,一点就通,教她再容易不过了。”应天碧一脸谦逊,彬彬有礼地说:“打扰这么多次,外婆不嫌我冒昧,我才真是受宠若惊哩!”

 “小人!”江慕云白了他一眼,小声骂了一句。

 应天碧闻言笑了起来。外婆好奇问道:“小云说些什么?瞧你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小云说很谢谢我。”应天碧口中说话,眼睛却看着佳人,悄悄眨了眨眼睛。“真不好意思,公司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就先告辞了。”

 “你忙吧!拉着你说了这么久的闲话,我才觉得过意不去呢!”外婆笑着点了点头,吩咐外孙女道:“外婆脚不大舒服,-帮我送一下天碧吧!”

 “好。”江慕云起身,开门送客。

 门边,应天碧若有深意地看着她,低声说:“担心我,所以提早回来,是不是?”

 “才不是。”江慕云心头一慌,脸上浮现两片红霞。“店里生意好,提早休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喔?”应天碧笑了起来,悠悠地说:“-手机没开,我怕-担心,只好在语音信箱留言…嘿,看来我是自作多情了。”

 江慕云一愣,回过神时,他已经转身下楼梯了。

 她轻轻咬着嘴,跑回自己房间,从抽屉拿出那支他送的手机。开机之后,直接进入语音信箱,连着五通留言,全是他的声音--小云,我今天有事,不能去店里买面包了,-别挂心,天碧。

 “店里也有电话啊!他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打…”江慕云愣愣看着手上手机,百思不得其解,手机铃声却刚好在这时候响起。

 “喂,我是江慕云,请问你是…”

 “傻丫头,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打这支电话。”声音低沉朗,正是应天碧。“听过留言了?会不会觉得很冤枉,白白跑了这一趟?”

 江慕云为之气结。“原来你故意作我!”

 “言重了,小生愧不敢当。”电话那端传来一阵笑声。“手机随身带着,才能方便彼此联络,若是因为呕气而放着不用,那还不如丢到垃圾桶算了。”

 江慕云恍然大悟,咬着嘴默不作声。

 “让我猜猜,-现在肯定是咬着嘴:心里大骂我是乌王八蛋,对不对?”

 江慕云一愣,没好气地说:“是又怎样?”

 “瞧,我们相知多深,简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大笑声中,语调忽然转为温柔,深情若梦。“知道-担心我,我开心得快要飞上天去了。”

 “傻、傻瓜,朋友之间彼此关心,本来就是应该的。”声音轻似蚊鸣,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

 “既然如此,-肯定也不会拒绝我的关心喽!哈哈哈,下次见面再聊。”

 简短几句话,却似乎带着无尽深意,江慕云还来不及回答,电话已经挂掉了,她愣愣看着手上手机,幽幽一叹。

 “-最近好象常常叹气,有心事吗?”外婆含笑站在门口。

 “没、没有。”江慕云连忙将手机藏到抽屉中,扶着外婆坐在上。

 “-母亲痴心,却也被『情』误了一生;-模样、个性都跟她一模一样,外婆有时真担心。”外婆轻抚外孙女如同丝绸般的长发,脸上爱怜横溢,柔声说:“如此美丽,如此温柔,如此多情,哪个男人能娶到-,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江慕云微窘,撒娇道:“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别人听了可不知要怎么想呢!”

 外婆开怀一笑。“这可不是外婆说的,我不过是转述而已。”

 “是谁那么无聊…”话甫出口,江慕云马上猜到那名无聊人士是谁,轻啐一口,不再说话了。

 “猜到了?”

 “除了那傻瓜还有谁。”江慕云脸上微红,-道:“这人就爱胡说八道,外婆下次别再让他进来了。”

 “外婆可是百分之百赞成呢!”外婆笑了起来,将一张名片拿给她。

 江慕云看了名片一眼,好奇问道:“这是谁的名片?”

 “这人好象是天碧的朋友,从事房屋中介。”外婆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缓缓地说:“上次和天碧聊天,我提到房子的租期今年五月就到期了,他也真有心,今天就拿了这张名片过来给我。”

 “我们也还不一定要搬啊!星期天我就到内坜找舅舅、舅妈,请他们再把租期延长…”

 外婆脸色微沈,冷冷地说:“别再去求他们了!一个月涨到两万五,还怕找不到房子吗?何必去求那种人。”

 江慕云抬头看了外婆一眼,小小声地说:“-、-知道了?”

 “我知道-怕我难过,什么事都瞒着我。可-舅舅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拉拔长大的,我会不晓得他的作风吗?”外婆长叹一声,眼角,已有泪珠滚落。“都是外婆不好,当年-外公过世的时候,硬着-母亲放弃继承…人家说养儿防老,这十几年来我却是多亏了有个好女儿、好孙女才不至于落街头,哈哈哈,真是天大的讽刺,天大的笑话!”

 “外婆,-别这样,妈妈从来没怪过外婆的。”江慕云见外婆伤心,也难过得哭了。“妈妈说她做错了事,败坏了江家的门风,外婆还肯认她这个女儿,妈妈就已经好开心了。”

 “是非对错,又是谁说了算?”外婆涩然一笑,眼中,有种悉世情的豁达。

 “这些年来,我想了很多,也想通了许多事情-父亲倜傥风、言语温柔,又是名门望族之后,采苹对他一见倾心、委身相许也是无可厚非。唉,情之一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怨只怨-父亲负心薄幸,辜负了采苹这样的好女孩。”

 江慕云无语。母亲的痴、母亲的怨、母亲的苦,她比谁都清楚。

 外婆看着她,柔声说:“我只希望-不要因为-的母亲,就此放弃了爱情。”

 “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外婆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缓缓地说:“情深意重,抑或是负心薄幸,从外貌是看不出来的。翩翩佳公子有可能是情种,其貌不扬的人也有可能风。”

 江慕云默然许久,忽然用力摇了摇头,大声说:“清波究竟是哪里碍着了-们?-们、-们为什么都要说他坏话!”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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