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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回家途中,褚群毅哼了一路的歌。他的心情好得无以复加。为什么?哈哈哈,因为从今天起,杨秋苓将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三十天,而且还同房间。呵呵呵,总算让他当初的“假结婚”付诸实现了,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但他一定会好好把握这七百二十个小时,好让它成为孕育未来真实婚姻生活的温

 “啊!”他的脑袋灵光一闪。“莫非这是妈的计谋?”

 他愈想愈觉得错不了,秋苓的母亲可真是用心良苦啊,他忍不住想要纵声大喊:“妈,谢谢你!我会努力加油,不会让你失望的!”

 哟唷!加油!

 他推开大门,高声喊道:“我回来了!”

 “回来了?”杨秋苓自厨房中走出,身上挂着条围裙。

 “你在做饭?”他讶异地指着她身上的围裙。

 “是呀,我整理好房间,肚子就感到有点饿,看看表你也快回来了,所以就煮了锅海鲜粥。”她解下身上的围裙。“洗洗手准备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他喜孜孜地将公事包往沙发上一摆,急忙奔往盥洗室去洗手。

 她竟然做好饭等他回家一块吃,他简直不能相信。夫守则第一条——回家有热腾腾的晚饭吃。嗯,她已经开始扮演“褚太太”的角色了,而且是在杨妈妈还没来之前呢,这是不是表示她不是在演戏,而是——呵呵呵呵呵,真是渐入佳境啊!

 “嗯——好吃,好吃。”他津津有味,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还有吗?”不一会儿便端着空碗询问她。

 天哪!他已经连吃三碗了,怎么还吃得下?他平常的食量明明没这么大嘛,难道她煮的粥真有这么好吃吗?还是他饿昏了?她不觉纳闷着。

 “你真的还饿吗?”她立起已然见底的锅子。“我没想到你会吃这么多…”她歉然地看着他。“要不然,我再做份三明治给你吃好了。”

 “不用!”他立刻拉住准备起身的她。“我不饿,我只是不想浪费一锅好粥罢了。”

 “啊?”她不解地望着他。

 “别惊讶,我真的要谢谢你煮这么好吃的粥给我吃。你不知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下班回家之后,马上有热呼呼的饭可以吃了,今天真是太幸福了…”他注视着她染上红晕的双颊,诚实地吐着心声。

 “嗳,你不嫌弃我的手艺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干么还说这些客套话?”她不好意思地嗔怪他。“对了,冰箱里有新鲜柳橙汁,要记得喝…”接着,她便转身准备将锅碗拿到厨房清洗。

 “柳橙汁?”他跟在她身后,边走边问:“我冰箱里怎会有柳橙汁?”

 “是我去市场买回来的。”她转头对他说:“煮饭之前,我发现你的冰箱实在瘦得可怜,所以就决定去超市大肆采购一番。反正妈明天就来了,不用担心东西吃不完。”回转过身,她拿起洗碗便要倾倒。

 “我来吧!”他阻止了她。“大家分工合作,你做饭、我洗碗,这才合理。”

 她毫无异议地把洗碗给他。“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就麻烦你了。”接着,在踏出厨房之前,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下了脚步。“群毅,我今天想了想,还是觉得我们应该轮,怎能让你整个月都睡沙发?这太说不过去了。所以咱们还是轮睡吧,否则我会不安的。”

 “秋苓——”他发言表示意见。

 可是她不肯给他机会。“别再找一堆理由来说服我!我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口才不好说不过你,你就让我安安心心住上一个月,好吗?”她恳切地哀求起他。

 “你真的很固执,”他摇了摇头,无话可说。“好吧!只要你喜欢,怎么做都行。”

 “谢啦!那我先去洗澡了。今天我睡客房,碗你慢慢洗吧!”她称心快意地迈步离去。

 一抹笑意,在他的边漾了开来。

 这是我的房间吗?褚群毅端着两杯加了冰块的柳橙汁进到卧室,这才发现他卧室里的所有摆设已完全改观了。在她的巧手挪移之下,原本极男化的屋子有了女的温柔。镜前桌面的一角,被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占据,和他的保养用品相互对应。茶几上的花瓶里,则着朵朵白色郁金香,散发出优雅的馨香。而墙上的一隅,则立着张未摊开的沙发,颜色与他的调。一时之间,似乎连空气也变得温暖芬芳起来。

 “群毅,”她刚自浴室走出,不由得被坐在上的人影吓了一跳。她还没习惯在卧室里看见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洗好碗了?”惊魂甫定,她走到镜前坐下。

 “嗯。”他伸手递给她一杯柳橙汁。“你也喝一点,维他命C丰富哦!”

 她含笑接过。“谢谢。”

 “这…”他环指屋内。“真令人惊奇,你让这个屋子充了生气。”

 “真的?”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我原本还担心万一你不喜欢该怎么办呢,现在我可放心了。”她转身面向镜子,放下杯子之后,随即伸手从抽屉中拿出吹风机。那动作自然得仿佛这是她住了一辈子的地方似的。

 他一边看,一边高兴地喝着柳橙汁。

 “对了,”她对着镜中的他说道:“我整理过你的衣橱,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东西找不到的话,问我就行了。”

 “好。”他笑着把空杯放在茶几上。“那我去洗澡了,你吹完发也早点休息吧!”

 “嗯。”她对着镜中的他微微一笑。

 他转过身走向衣橱准备拿取换洗衣物,身后随即传来吹风机轰隆轰隆的声音。

 打开衣橱看,里头果然焕然一新、井然有序。她的衣服一律摆在右方,而他的则在左方;他原本凌乱散置的袜子,现在也整齐地被安置在竹制圆篮中。至于另一个方形的竹篮里,则排列着她的丝巾、手帕,及丝袜,这一切是多么新奇而又多么令人感到幸福啊!

 “群毅,你是不是找不到你的衣服?”

 “啊?”他自沉思中惊醒。“没有,我只是在想明天要系哪条领带。”他连忙随便找了个籍口搪

 “那就好。”她收拾好吹风机,站起身,脸庞因为刚受热风吹拂而微微泛着红光。“那我先去睡了,晚安。”

 “晚安。”他痴痴傻傻地看着她浅笑离去。

 回过神之后,他便向浴室走去,不意竟有阵阵茉莉花香面扑鼻而来。他环顾四周,发现牙刷成双站立、巾成对并列,连洗发、沐浴、刮胡水、婴儿油也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新置的置物架上。再一次,一层又一层的幸福感将他紧紧包围,他不对着镜中的人儿喃喃自语:“褚群毅啊褚群毅,这未来的三十天你可得好好努力,加油吧…”

 星期天上午,褚群毅和伍风相约打网球,两人飞快地吃完早餐之后,便兴致高昂地伙同也想乘机散散步、晒晒太阳的古慈云一块出门。

 屋子里少了三个人,显得冷冷清清。杨秋苓正在熨衣服,习习凉风自阳台漫入屋中,和着电台传来的歌声翩翩起舞。

 她跟着旋律哼唱,心里头一边想着,转眼间,妈也上来台北两个星期了,她和群毅默契十足的演出,完全没有出任何端倪可让母亲心生疑窦。她觉得非常欣慰,尤其是母亲的面色红润,更是令她心安。

 其实她和群毅在母亲面前,并没有刻意要表现得特别恩爱或是特别亲密。两人就像平常相处的方式一般,唯一较不同的,大概就是多了些小动作。他会不经意地拉拉她的手,或轻轻将她揽在怀中,有时,也会轻吻她的面颊。然而,尽管不寻常,这一切却都显得那么自然,她不但没有丝毫想抗拒或羞怯畏惧的感觉,反而对这份温暖和恬静之感颇颇觉享受。两人分摊家事、观看深夜的电视影集,甚至有时群毅还会拉着她在卧室翩然起舞,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们总是精力充沛,往往到了凌晨一、两点还了无睡意,似乎总有聊不尽的话题可以谈论。她觉得日子变得充实、精彩而且有趣多了。

 她还记昔日同母亲同住的情形,母女俩总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可是,这十多天来,她俩竟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不知是因为有群毅在的关系,还是她和妈妈之间有了改变?她忍不住微笑起来,如果这样的日子可以无止尽的延长,那该有多好啊!

 她看着熨斗下方的白衬衫,倏而想起自己和群毅的那番对话:“秋苓,你别这么辛苦,把衣服往洗衣店里一送不就好了?”群毅说。

 “你平常都不洗衣服的吗?”她并不直接反驳,只是指了指阳台上的洗衣机。

 “难道那是买来摆着好看的?”

 “当然不是。”群毅又说:“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太累了,何况你又不让我自已洗我的衣服…”

 “我喜欢自己洗衣服。”她打断他,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洗衣店洗回来的衣服哪比得上自己洗来得干净?况且用洗衣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衣服吗?”

 “那好吧!”他双手一摊。“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许让自己太辛苦,知道吗?”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的,‘爸爸’!”她又调皮地对他行起举手礼。

 他则忍不住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两人相视而笑…

 “秋苓!”

 “…”“杨、秋、苓!”古慈云用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喊。

 她猛眨了眨眼睛,看见古慈云端坐在沙发上,手中还握着杯果汁。“妈,你怎会在这儿?你不是和伍伯伯、群毅一块出门了?”

 “我都已经回来坐在这里大半天了!”她啜了口果汁,指指她衣服上的熨斗。

 “哎呀!”她仓皇地急忙把它拿开。

 做母亲的觑着女儿。“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还不停地傻笑呢!”

 她看着已然留下一片焦痕的衬衫,双眉不紧蹙。“没有啊!”看来,得替群毅再买一件了。

 “没有?不会吧!莫非——”她贼贼地笑着。

 “莫非什么?”她连头都没抬,放下了手中那一件“失败的作品”,拿起另件衬衫。

 “莫非是在回忆昨夜宵…”古慈云极为暧昧地看着她。

 “什么?妈…哎哟!”一个不慎,她的手被烫到了,她连忙将碰到熨斗的手指含入嘴中。

 古慈云立即起身,替她将熨斗立于一旁,并且拉她在沙发上坐下,好察看她的手。

 “你啊!老是这么粗心大意!”语气又气又怜。

 她缩回了手,心头在意的仍是方才母亲的暖昧之语。“妈,你刚说什么?”一边轻抚着起泡的手指。

 “没听见就算了!”她闷闷地说道,继而眼睛一亮。“秋苓,你和群毅打算什么时候才让我抱孙子?”

 她一听,不由得惊讶得跳离了沙发。“孙子?”这两个字让她杏眼圆睁,声音也抖颤起来。

 “干么?我问这个有什么不对吗?”古慈云给了她一个大白眼。“你应该知道高龄产妇的危险有多高,应该尽早计划才是。”

 “呃,这个…”她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启口。

 “拜托,这又不是多困难的事情,瞧你刚刚笑得一脸幸福的样子,可见你们的‘宵’不错嘛!”

 “妈——”她的脸成一片赭红。“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咱们心知肚明。我现在是用很严肃、很认真的心情在跟你谈这件事,不要让我失望,让一个老人家伤心而死是很不孝的…”

 “死?”杨秋苓的内心不断重复着这个字眼。

 古慈云看着女儿越趋沉重的脸,心中却是得意万分。“你和群毅商量一下,可别让我死的时候,连个送行的孙子都没有,那可是很没面子的,知道吗?我去补个回笼觉,不用叫我吃午饭了。”说毕,便转身回房去了。

 杨秋苓缓缓坐进沙发,怔怔地想着母亲的话。

 “伤心而死”、“很没面子”、这是什么歪理?可是“死”?唉!她该怎么办呢?她总不能再为母亲生个孩子吧?她觉得自己真的被困住了…

 “秋苓!”褚群毅抚着她的肩。“秋苓!你怎么啦?”他看向她纠结的眉心。

 她抬头一见来人是他,二话不说便倾身往他肩上靠了过去。

 他轻拍她的背。“怎么了?”语气中是疼惜怜爱。

 “唉!妈刚跟我说…”这…这教她怎么说得出口?

 “说什么?”他多希望可以永远这样搂着她。他抚着她的发,轻轻柔柔的。

 “她…她问我们…什么时候…生孩子…”她红着脸,还是嗫嚅着把话说出了口。

 “孩子?”他停住手上的动作,继而扬起一抹淘气的笑容。“没问题!”

 她闻言,立即离开他的怀抱。“群毅——”脸上的红晕直延至耳

 他笑着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我是说我的健康没问题。”

 她瞪了他一眼,嘟起双。“人家都快烦死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好啦!这有什么好烦的?你就告诉她,我们不打算生孩子,不就成了?”

 “你不想生孩子?”她惊慌地叫出声。

 他闻言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纳闷地看着他。

 他仍在笑,笑得眉飞舞。

 “你到底在笑什么?”她忍不住伸手轻打他,可是他仍然笑不可抑。“群毅!”最后,她只得厉声阻止他。

 终于,他止住了笑,可是发出的声音仍然不稳。“你问得好像是你想和我生孩子,而我不愿意似的。”他笑地直盯着她。

 瞬间,她整张脸红得像只苹果,低下头,她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他对于她的表现真的是乐到心坎里了。她有想过要为他生个孩子吗?呵呵呵呵呵,太完美了。

 他握着她的手,眼中是温柔。“我想生孩子,而且——想和我深爱的女人生一大群孩子。”

 “哦!”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微微地感到被扯痛。

 他偏头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你觉得妈和伍伯伯之间的感情如何?”

 “你怎会想到问起这件事?”她有些惊讶。

 “为了要转移妈的注意力呀!”他解释道:“如果他们两人情投意合,我们就可以充当月老为他们牵红线,而如此一来,妈也就不会有什么闲功夫管我们生不生孩子了…”

 看着他自以为聪明的高兴模样,她不由得摇头苦笑。“他们俩本来就是一对恋人哪,当年没能携手共度一生,一直就是他们心中的遗憾。可是,你别忘记,妈得了胃癌,还有多少日子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她才没有——”他口而出,却又及时住了口。

 她有些不解地看他一眼。

 “呃,我是说,也许你该问问伍伯伯的意思,或许他愿意一偿当年宿愿…”

 他连忙找话圆谎。

 “但是——”

 “别但是了,你怎么知道妈的病一定不会好?现在医学如此进步,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呢!。”

 “是吗?”她可没有他那么乐观。

 “总得试一试嘛!”他认真地说道:“还是你要我去跟伍伯伯提?”

 她又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跟他说好了。”

 “好吧,那就别多想了。”话才刚说完,突然,就有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

 杨秋苓立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褚群毅只好拍拍自己的肚子,湎腆地笑骂:“真是不争气!”

 “来吧!开饭了!”她拉起他的手,笑着往厨房走去。

 伍风坐在客厅里啜着甘醇的乌龙茶,一边心满意足地对着一旁看电视的古慈云说道:“秋苓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她那道‘佛跳墙’简直和你做的不相上下。”

 古慈云没有看他,一双大眼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萤光幕。“以她的水准来说,的确是不错了啦,不过要跟我比嘛,那可还差得远呢!”

 “什么还差得远?”褚群毅正巧端着水果走进客厅。他将水果置于桌面,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是啊,你们在聊些什么?”随后走进的杨秋苓也挨着他身边坐下。

 “没什么、没什么!”古慈云一见他们小俩口进来,立刻转移话题。“我只不过是在数落伍风,他这个做长辈的,也应该关心关心你们的事情嘛!”

 “我们的事情?”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不知古慈云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而伍风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一时“雾煞煞”起来。

 “是呀!”在吃了片水果后,古慈云又继续发表她的高论。“他这个当医生的,应该让秋苓早点明白当高龄产妇的危险有多高,也好建议她该如何及早拟定生育计划,做好一切怀胎生子该有的心理准备呀!哎,不是我在说,他实在太不关心你们了…”

 “妈,你怎么这么说话?”杨秋苓唯恐伍风感到难堪,连忙低声斥责,同时,也为着母亲再度提到这个“感”问题而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咦,我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吗?”古慈云一脸无辜的模样。“伍风,你说我有说错什么吗?”她直盯着他红的脸。

 正当杨秋苓再想说些什么时,却看见伍风紧急制止的手势,连褚群毅也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噤声。她只得暂且压抑住腔的不悦,忍住了想要说出口的话。

 “慈云,你没说错。但你忽略了一点,”伍风开口了。“群毅和秋苓都是成年人,早该有这方面的常识和认知,也许他们两人早已拟订了计划,我们做长辈的又何必多管闲事?只要适时地给予关心,让他们知道当他们有所需要的时候,我们总是在身边,这就足够了。而且我也相信,只要群毅和秋苓两人有任何关于医学方面的问题,他们一定会找我相询,因为他们知道我一定会在那里。对不对?”

 “对!”群毅和秋苓异口同声,答得简洁有力。

 被伍风这么一番抢白,古慈云顿时哑口无言,但好强好胜的她怎会轻易妥协?

 只见她不动声地说道:“好吧,这样看来,显然是我多虑了。不过,我可要再次提醒你们,”她直盯着群毅和秋苓,口气严肃,表情认真。“不管你们订了什么计划,我想含贻孙的心可是又急又切,如果和你们计划中的蓝图有所出入,那么我劝你们最好还是修改一下,免得让我老人家含恨而终,这可是会遭天谴的,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晚安,我先去睡了。”说完,她便起身走回房中,沿途还不时地嗯嗯哼哼什么“酸”、“背痛”、“脚力不支”、“年纪大、不中用”之类的话。

 而这些话就像是颗定时炸弹,在大伙心上覆上重重阴影。时钟滴答滴答地摆动,三人只是沉默。

 良久,伍风才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你们俩就别理你妈了。她的个性我最清楚,你们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她还成天在脑里挂着死啊死的,简直和小孩子一般胡闹,真是太不像话。”听得出来他是有些动气了,手还不时上下左右地晃动。

 杨秋苓见状倍觉难受。这本来是她和母亲之间的问题,严格说来,伍伯伯根本可以袖手旁观,甚至置之不理的。但他却将责任揽下,全盘接受母亲的任和恶言。并且在她得知母亲患病时,还像个慈父般地给她安慰和帮助,甚至代为照料母亲的生活起居,她实在欠他太多太多,这番情谊教她怎生报答?

 “伍伯伯。”她突然落泪跪倒在他面前。

 “秋苓,你这是干什么?”他惊吓得忙拉她起身。“群毅,你还愣在那儿干么?快来帮忙啊!”

 褚群毅这才傻乎乎地倾身扶起恸哭的杨秋苓。他着实也被她突发的行为吓得愣一愣。

 只见她泪眼朦胧,声音哽咽。“伍伯伯,我代妈向你致歉,请您原谅她的奚落和无理。你对我们母女俩才真的是做得够多了,而她竟然还如此对待你,伍伯伯,真是对不起…”她一边说,一边哭得更伤心了。

 褚群毅心疼地搂起她,轻声规劝。“别哭了,别哭了。”“古、慈、云——”伍风不在心中咬牙切齿地想着:“你最好识相点,别再对秋苓耍花招,否则我会将真相揭穿,届时看你还骄不骄傲得起来!”

 他怜爱地着着泪眼婆娑的人儿,柔声安慰道:“秋苓,你别想太多,我已经习惯你妈牙尖嘴利的说话方式,早就学会不把它放在心上。说实在的,我也不怕你们笑话,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深爱着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爱你伍妈妈,她用尽一生的生的时光为我分忧解劳,给我温暖的家和杰出的儿女。对于她,我除了爱意之外还有深深的感激。而你母亲,是我刻骨铭心的爱恋,我无法忘怀,她早在我心上烙了印,我抹不掉、挥不去。而这样的心情你伍妈妈是全数知悉的。最初她也无法接受,但是由于我的关爱、忠诚和负责的态度,终于让她了解,我和你母亲的过去是她未能参与的部分,她是无权也无能干涉的。说来好笑,她在临终前,甚至还督促我别再错失良机。所以,你千万别再自责了,明白吗?”

 杨秋苓深深地被这一席话感动了。

 这才是真爱吧?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妈妈始终是伍伯伯心上最初与最终的等待。

 然而,谁又是她此生最初与最终相候的人?

 陈斌吗?不,不是他!

 他的负心离弃其实并非她否定他的唯一原因。

 当年,她不发一言地让他离去,没有挽留,也没有在他面前扬声哭泣。自始至终,她只是让他自由地作选择。因为年少轻狂的她始终以为她会是嬴家,但是她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她的心曾因而整个瓦解、粉碎,世界也为之崩坏、坠跌。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其实薄悻的人该是自己。是她不够爱他,否则她不会轻易放手让他走,她会倾全力抗争,就像浴火凤凰般奋不顾身地往烈火中飞奔,只为了再一次的重生——

 是的,没错,是她对不起陈斌。

 那么,究竟谁才是她倾注一生该相候的人?

 她一抬头,望见褚群毅的双眸。

 是他吗?他眼中炽热、关爱,和怜惜的波光是为她转,是为她燃烧吗?

 她不能想、不敢想,还是,她根本不愿去想?

 “秋苓,你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他担忧的语气,轻轻晃进她的耳朵。

 “没有,我没事。”她别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望向伍风。

 “伍伯伯,你所说的话深深地将我震撼,我找不出任何字汇可以传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和感受,但是,却让我联想到群毅曾跟我提的一件事…”

 她转头看他,他则握紧她的双手,给她一个鼓励的笑脸。

 她点头微笑后,再度望向伍风。

 “伍伯伯,如果您不嫌弃妈生死未卜,命在旦夕,是否愿意与她再续前缘?”

 “什么?”他张大了口,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

 褚群毅立即婉言接道:“伍伯伯,我们一直认为您是唯一可以让妈幸福、快乐的人,也确信你们终会互许终身、携手相伴。虽然妈的病曾动摇我们的信心,但你刚刚的一席话,却又再度燃起了我们的希望…”

 “是呀!”她又连忙接口。“伍伯伯,你愿意陪伴一个来无多的人走完这最后人生路吗?

 伍风沉默不语,只是微笑地直摇着头,不过心中却在暗想:群毅这孩子还真该颁给他个最佳演员奖,关于慈云装病的事他知道得可清楚呢,怎么这会儿倒和秋苓联手算计他?这鬼灵,莫非他准备将计就计地凑合他和慈云?

 “伍伯伯,您又是微笑,又是摇头的,究竟是愿意还是拒绝呢?”褚群毅直肚直肠地问道。

 “群毅!”杨秋苓忍不住斥责他的急躁。

 “哈哈哈!好了,你们两个未免也想得太多了,其实无论有没有那张结婚证书,我都会陪她到最后的,所以,你们就别心了。”

 “但是,或许妈在乎那张纸呀,毕竟您从未对妈坦言您的感情和想法,她又怎么确定?也许她根本从来就不明白…”褚群毅一时间激动起来,因为他曾犯过相同的错误,所以他才要极力劝阻伍风别重蹈他的覆辙…

 杨秋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是怎么了?难道他曾这么热切地爱过而被拒吗?

 是谁?“她”是谁?

 她的心倏地有如被万针椎刺,止不住地疼痛起来。

 而伍风闻言也目瞪口呆,因为群毅的话对他而言无异是当头喝。当年,他和慈云不就是这样分的手吗?但是…会吗?在走过人生大半旅程,看尽世间繁华、爱怨嗔痴之后,他们这一对半百老人仍会一如当年负气分手吗?

 “有可能,对不对?”

 褚群毅铿锵有力的问话,将伍风和杨秋苓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又继续接道:“所以,伍伯伯,您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对妈表白您的感情?

 无论她是否在乎那张纸,最重要的是,她明不明白,对不对?”

 见伍风沉不语,他转头看向杨秋苓,寻求她的支持。

 “呃,这个…”她支支吾吾。“我…我…不知道妈会怎么想,但是…但是若换作是我,我也希望能听到爱我的人对我明白表示他的感情,说真的,那种难以确定的不安全感实在令人仓皇…”

 “真的?”褚群毅的声音高亢地扬起。

 她则定住疑惑的双眼看住他。

 “咳!”伍风轻轻咳一声,阻断了两人相视的目光,继而沉重地说道:“我会好好想想你们的话的,谢谢。”

 这一夜,三个人的心都受到极大的震撼。

 伍风意识到自己可能再次失去古慈云。

 杨秋苓明白她等的人不是陈斌。

 褚群毅则揣测着“相爱的时候到了吗?”

 唯独古慈云这个始作俑者,酣然而眠。

 秋夜,尽管风寒重,却冷却不了三颗悸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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