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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2章 不免险象环生
 殷横野又嘱咐道:“今夜那娃娃的记忆,尽可一并除却,毋须留存。”雪贞一脸茫然,全不知说的是自己。伊黄粱本想让阿傻过来叩谢,听老人如是说,心头一凛,改口道:“你先带雪贞姑娘下去更衣,莫教感染风寒。”

 阿傻拄刀而起,与雪贞相扶而去,莫说犹豫停留,连一眼也没多看,彷佛刚从阎罗殿前踅一圈回来的是别人。

 “果然是心硬如铁啊,呵呵。”殷横野捋须轻笑,口气难知褒贬。伊黄粱不无惭愧,低声嚅嗫:“我…我失态了,先生勿恼。夜寒重,还是里头聊罢?我给先生沏茶。”老人摆了摆手。

 “我另处有约,不克久留。来一梦谷就是瞧瞧你的身子而已。”伊黄粱益发无地自容,陪他缓步行于渠畔,两人慢慢往谷外行去。“先生经历连场恶战,还是让我为先生把把脉,配制几味补益的丹方吧?”“这倒不急。”

 显然急的是别个。殷横野淡淡一笑,字斟句酌着,伊黄粱不敢打扰,片刻才听老人道:“关于天佛血,我们还知道些什么?”“…鬼先生那枚么?”伊黄粱一下没忍住,几失笑,正道:“总能卖个几万两罢?”殷横野也笑了。

 总算气氛不再尴尬,又似往日温煦。论法大会的采头…若选出三乘法王的话…据称是平望大报国寺所藏的一枚佛门奇珍“天佛血”但谁都知道大报国寺没什么佛血,否则也毋须责令慕容柔,教他上天入地翻遍东海的找了。

 鬼先生约莫是揣测皇上的心思,想藉此敲打镇东将军,与驱役民是一样的手段,萧谏纸估计也没认真。按计画,毕竟是鬼先生要做法王,不能太寒碜,这厮不从哪里搞来前朝白玉京只物寺所藏的“天佛血”…

 一块价值连城的血玉髓,稀世罕见,只非天佛所遗,在白玉京大火中不知所之。拿出这等行货,果昧也算费尽心思了。在世人眼中,天佛血就是这么回事。

 古往今来,宣称其是的宝物多了去,循环争斗、你抢我夺是有的,却无一具备什么神佛圣质,能济世救民,普渡众生。伊黄梁是随先生往啸扬堡抢夺何家密藏之时…当时他戴的是“下鸿鹄”的面具…

 才亲身体会那物事的厉害,知晓传说绝非无的放矢。李蔓狂划破袋子的瞬间,那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体衰力竭,直似硬生生自体内去生命元,连一刻也无法多待。

 先生示意他速速退去,其后再没提过佛血,直至今。伊黄梁只有在医道上,自信是经得先生谘询的,此问自是着眼于此。

 啸扬堡之后,他翻遍医典,大胆做出几种假设,还空试验一二,推断出那恐怖的魔渗何来、有无解法等,以备先生问起。正因有这份心,伊黄梁才能绕过那“不使一人”的誓言,始终为老人所用。

 他对只能摇头的自己感到懊恼,笑容飞快自面上褪去,肃然道:“没有更多的线报了。既不是病,也非是药毒,我查遍医书,未见相类的描述,这天佛血此前只怕是从未现世过,简直无从下手。”殷横野也不意外,淡然道:“就算是有,怕是杀光了所遇之人,以致无有记录留下,亦是合情合理。”

 伊黄梁见老人不多说,终究按捺不住,追问道:“先生,莫非那李…有动静了?”殷横野摆了摆手,笑道:“我只是忽然想到,顺口一问罢了。此际事繁,还怕少这一桩?”伊黄梁失笑道:“先生所言极是。”

 行至出谷的大道边上,殷横野示意他留步,突然问道:“那鹿别驾的义子,你打算何时施救?”伊黄梁知他问的是苏彦升事,虽觉有异,仍是恭敬回答:“我本想待古木鸢事毕,再来动手,以免天门众人在谷中进出,耽误了正事。”

 殷横野道:“你一边养伤,正好以天门众人为掩护,谷外诸事,牵扯不到你身上来。观海天门中伏得有人,不便能用上,可再斟酌一二。”

 “我理会得,多谢先生指点。”目送老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身后的草丛里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响,阿傻手按刀柄,现出身形。“白痴!”伊黄梁冷笑:“连我都能察觉你的存在,以先生的修为,你这跟大街上光着股敲锣打鼓有甚两样?”

 眸中却无责备之意,反出一丝宽慰。阿傻毕竟听懂了他的暗示。雪贞乃大夫私人所有,享有谷中至高的私隐,她平素在阿傻面前连脚都不,岂能教少年扶去更衣?而伊黄梁日常骂人的习癖“风寒非症,专杀愚夫”云云出现的频次极高,一天没听十回也有八九回了。

 两相对照,可知大夫说的是反话。他明着让阿傻退下,其实真意是“切莫走远”以先生之能,随时能毙阿傻于不可见处,但他既已说过饶了少年,自不能再当着伊黄梁的面杀。

 医者整肃形容,以确定少年能清楚看见的速度开歙嘴,无声地说着:“从今儿起,无论做什么你都跟着我,睡在我房里,上茅厕我同你去,雪贞与我双修疗伤之际,你也无须避忌。决计不能离开我的眼皮子下,听明白不?”

 阿傻静静点头,彷佛大夫只是同他道了声晚安。即以殷横野的能为,沉沙谷当的折腾也够瞧了,一名高龄七十六岁的老人,不可能毫发无伤。

 伊黄梁并非头一回为老人的身子把关调养,他很确定先生此行应是为此而来,但殷横野始终没开口,连让他把一把脉的意思也无。还有天佛血。李蔓狂那厢必有什么动静…说不定,他已离开了藏身之处,甚至来到越浦左近,但先生什么也没对他说,更别提天门之事。一旦伊黄梁动手“治疗”鹿彦清,短则数月,长则大半年间,鹿别驾势必率众于谷中盘桓,如此祭血魔君形同闭关,行动将极其受限,乃至无从出现也未可知。

 虽说古木鸢阵营一败涂地,只余收尾,但鸟尽弓藏毕竟不是先生的作风。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阿傻,先生他…”背对少年踽踽独行,神情落寞的医者像在对随从发着牢,实则是说给自己听。

 “…已不信我了啊。”***…你要的,是高还是低?耿照一下被问懵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人说了,三之内每天予少年一问,视回答决定教什么。既如此,这话里的“高”或“低”指的该是武学罢?不对。

 耿照转念又迟疑起来:前辈人称“刀皇”乃当世刀界巅顶,何谓“刀中至高”没谁比老人更清楚。贻此良机,何人能为他指出天下无敌的刀,究竟是什么模样?况且,比起内功掌法,耿照于刀道一途,怕是高低俱缺,无论选哪个,难免都有遗憾。

 自入武林,他所习碧火功即是绝学,明姑娘取天罗香双修法门速成,更是天才般的手眼,既不失原初柢,又添青霄进路,面子里子一应俱全,造就了少年一身深湛内力,练什么都是事半功倍,堪称耿照立身之根本。便数拳脚一门,也有得自娑婆阁木像的“薜荔鬼手”招式理路毫不含糊,有所依凭,方能补益进。乃至后来能够无师自通,解出三奇谷古卷内的“摧破义”重手法,亦是源于此。但刀,就不一样了。

 初遇风篁,名门出身、得刀侯亲炙的初老人一口咬定,耿照“身上有刀”却也不得不承认:对于刀法,少年岂止所知有限?根本谈不上登堂入室。老胡传授的无双快斩,蚕娘前辈的一式蚕马刀,与红儿共谱的霞照刀法,还有妖刀绝学寂灭刀…

 这些并未为耿照构筑出清晰的刀法理路,反得一片混沌,若能使出无敌刀境,尚且能扛隐圣一击。若使不出,遇鬼先生或豺狗围攻,不免险象环生,胜负难料。至于刀境是什么,耿照更是毫无头绪,仅有一丝微妙感应,却非百试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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