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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9章 令一无所有
 只聂冥途撞上砖墙,重摔落地,木枷铁炼撞在身下的厚草垫…内监里唯有北房是无的,用以关押刑犯…上,只发出些微声响。

 狼首头晕眼花,依旧紧闭双眼,不敢张开。鼻翼歙动,嗅出幽馥的女子体香,咬着口血狞笑:“都说美人多刺,有话…不能好好说么?”

 蚕娘一哼,高瘦的老人维持着虾般的蜷姿曳地滑开,如遭山洪冲走“砰!”背脊撞墙,一口血得老高,浇落头尘灰。

 “再说废话,我让你悔生人世!”小手一扬,剑片“笃!”进聂冥途右,明明是截面平滑,却嵌进了老人嶙峋骨的膛,痛得狼首颤身闷哼,灰沫混血溢出嘴角。聂冥途右手吃力摸索,片刻才恍然之

 “是…是‘平安符’哩。给我的那人说,只要拿着这玩意儿,老狼怎么都不会死。栽在耿小子手里时,靠它捡回了一条命,今不知道还有没有效。”

 蚕娘美眸如电,凝功锁脉神威之至,狼首喉管冲凹,差不多就是柔荑大小的印子。“说!谁给你的?”“那、那人没…没亮字号…”“嘴硬啊,聂冥途。”女郎冷笑。“看你喉咙有没这般硬。

 命只一条,玩完儿就没啦,想清了啊。”玲珑剔透的指尖一收,聂冥途死死捂喉,却探不进木枷颈围里,仿佛被无形之物挡住。“是死穷酸…殷、殷…横…”他拼命吐出字句,抢在钳制收紧之前,而女郎似无停手的打算。

 “我…没见到…当年…在圣藻池…嗅过他的味儿…错不了…是那厮…咯咯…死…穷酸…坑、坑了老子…呜呃…”蚕娘劲一收,聂冥途高高吊起的肩颈垂落,大口息。

 “他还说了什么?你们在哪儿接的头?”聂冥途艰难摇头,片刻才道:“没…没接头。老狼只同他说过一回话,脸都没见着。

 他…那厮让伊黄粱在老狼身上开了个口子,进一枚珠子,说是能练回青狼诀,还换了,乖乖比驴货还大…”蚕娘柳眉一蹙,冷哼打断:“…拿来!”

 聂冥途闻言,忙去解。“咱们俩又不,怎么好意思呢?我身上有伤,要是表现得不好,你可别以为老狼不行…”

 蚕娘手一挥,聂冥途背脊贴墙,整个人被一股水般的巨力叉起,静水遽涌间至柔化为至刚,木枷迸毁、囚衣裂张,灰瘪的肌肤被得绷出肋骨架,着力点一路上移,终在左胁近心处凸出一枚血瘤般的物事,约莫核桃大小,被极度撑紧变薄的皮肤下,那物事看来也像核桃,皮血筋无法尽掩表面头髓似的错纹路。女郎走近,锁限的威力随之增强,聂冥途整个人呈“大”字形被上墙,隐约传出骨裂闷响,连空气都快不入肺,遑论出声。

 蚕娘才不管他的死活,指尖隔空往血瘤上一划,裂开一道俐落细口,皮自行滑褪,像被挤出果透果皮,连血都没溢半点。身形细小的银发女郎踮起脚尖,从创口内摘下那枚乌青青的核桃,曳着披缎似的长发退回。

 锁限一除,狼首跌落在地,身躯颤抖,蚕娘可没打算饶过,凝目一睨,嵌于聂冥途右的剑片又陷入分许,如鬼魅所为。剑入肺叶,聂冥途痛苦呻,鼻下呼出连串血泡。“殷老贼同你说,这剑是哪来的?”

 “什…什么剑…呃啊!”鲜血溢出口鼻,眼看狼首将有性命之忧。“现在你知道是什么剑了。”银发小人儿蔑笑如霜,眼里却蕴有怒意。“说!这灵蛇金剑是从谁手里得来的?”

 她一眼就看出剑片的来历。云山两不修中“湎不修”须纵酒的灵蛇金剑,在东北五岛七砦十二家当中赫赫有名的,配得上须纵酒的名声修为,是他平生拥有的十七柄名剑里,唯一携同归隐的一柄,可见爱甚。

 当蚕娘在邬家庄被灰袍人打伤,拖命逃回宵明岛,重履东海头一件事,就是往云山拜访须纵酒和莫壤歌,却在竹庐内寻到两人之尸,从尸身的风干情形判断,竟已死去多年。…东海剑术名家甚多,为何她起心访者,头一站便是“云山两不修”?

 在女郎内心深处,始终回避这个问题,仿佛不去想它就毋须面对,直到在耿小子的书斋桌上看到这枚剑片。剑片无疑来自灵蛇金剑。这柄剑在某次比斗之后,因须纵酒发现自己是连斗的第二场,以对手之年少,又是一介女,居然没能立分胜负,于是爽快认输。

 同时感于老兄弟莫壤歌淡泊弃剑,境界超然,遂折了金剑,从此退出江湖。折断的后半截灵蛇剑,被须纵酒送给此战的对手,当是嘉许后辈,不无传承之意。

 蛇舌状的分岔剑尖则一直在须纵酒处,搁在云山竹庐的酒瓮里,似被当成酒杓使,蚕娘收埋须莫二人时,将其与须纵酒同殉葬,以慰在天之灵。这片“平安符”只能来自于后半截的灵蛇金剑。

 剑片上的烧灼痕迹,代表它出自火场。虽无进一步的证据,但蚕娘活到这把岁数,只同一处火场有关,她任地视为是从邬家庄余烬中所得。也就是说,持有后半截金剑的凶手,与灰衣人…姑且当是殷横野…联手,将邬家庄上下一百三十七口屠戮殆尽。

 蚕娘赶到时,误中灰袍人的六极屠龙阵陷阱,险死还生,却没能见到另一名剑手。剑片该是在灭庄的过程中受到烈抵抗,金剑再折,从而留在烧毁的火场。

 萧谏纸的现场还原报告,明白指出剑手在庄内受挫的迹兆,强烈支持了这个论点,或许持灵蛇金剑的凶手,自觉无颜与女郎相见,所以才…不,不对,不是那样的。

 蚕娘想起在湖庄小岛上,冰火双丹即将巨爆、炸毁一切之际,终舍下爱郎的少女,那无机质似的空眼神。

 剑手非因愧疚而避开蚕娘,更可能是受了伤,才未与殷横野一道。她非常痛恨这种挫败感,即便予她挫败的对象本无此意,哪怕在旁人看来根本不能称之为“挫败”依旧无法熨平凶手那异常扭曲的恨火。

 设计蚕娘的殷横野,即是当年在湖庄发动儒门五部执令围杀吕坟羊兄妹的灰袍人,从而推断出蚕娘在湖庄拖到最后一刻才出手,不是为保护胤丹书,而是“六极屠龙阵”对纯血的鳞族后裔有绝佳的克制之效,桑木之主尤为其甚,故须明哲保身。

 这个精准的推论,几乎将蚕娘的性命留在邬家庄的余烬里,而焦灼的蛇剑碎片,终将蚕娘和云山两不修、湖庄殷横野连在一块儿。

 有什么人,能与这些产生集?将云山两不修一剑穿心当然是仇恨,虽然两位高人自承失败,但在凶手心中这绝非佳话,而是屈辱,只有扎扎实实将二人打败才能洗刷。

 “十年之功,并不足以消弭你和莫壤歌、须纵酒的实力差距…莫壤歌不运内力,只以招式斗你,须纵酒于战中随意身饮酒的从容,你最少要花二十年的工夫,才能追上…”

 …发杀意的,会不会就是我这几句无心的话语?书斋里,蚕娘持剑片出神时,这样的念头无数次掠过心版,既令女郎心惊,复令女郎心痛。

 能使凶手突破岁月之限,十年内攀至巅峰的,只有宵明岛的《天覆神功》。但凶手发了毒誓,绝不拜入蚕娘门下,为得到秘笈,才与人合作血洗邬庄。

 待得武功大成,她头一个回去找的,就是双双认输弃斗的须纵酒与莫壤歌,只为证明自己真正胜过了这两人,毋须嗟来之胜!

 而负了她的薄幸男子,终究落得身败名裂,身死收场…(丹书啊丹书,我们究竟…放出了怎样的一头怪物?)说不定…说不定在凶手看来,蚕娘正是一切不幸的源,杀了银发女郎犹不解恨,须杀掉世上每一个她在乎的、欢喜心疼的人,令她一无所有,带着悔恨虚无死去,一如凶手带着虚无悔恨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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