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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9章 知礼敬台丞
 七叔有嗤笑“绑上秘穹时你也这么想吗”的冲动,话到口边,省起生的却是自己的气,本闭口转头,听他说“待报大仇”云云,忍不住回头:“风火连环坞付之一炬,血成河,这还不算?”

 “自然不算。”崔滟月咬牙切齿。“雷亭晚辱我妹妹,我不生剐了这厮,誓不为人!”“那也快了,还差一个。”

 七叔乜着他,屈起一拇指。崔滟月一时语,片刻才道:“赤炼堂中诸多匪徒,当屠我家人、焚焦岸亭者,如未死于血河大火,仍算是逍遥法外。若然纵放,后岂不继续为恶?除恶务尽,此乃古之圣训也。”

 越说越是宁定,赤目中绽出光华,气势凛然,不再支吾吐。打着正义的旗号,不会令杀戮去罪责。但我们也一样,老人心想,不能老着脸皮教训他。“书生也没什么不好的。”七叔咕哝着。崔滟月似无所觉,继续说着他的江湖梦。

 “…世上忒多不义,须有人身而出,天不教我死于赤炼堂众狗贼之手,定有深意。长者,您觉得我能做一名济弱扶倾、主持公道的侠士么?就像水月停轩的染…染二掌院那样?”

 微扭捏,却又怀希望地望向老人,企盼答覆。萧谏纸向他提过这事。崔滟月几乎是完美的刀尸…“完美”的衡量标准,来自加诸外力前后的反差…从废柴摇身一变,成为顶尖战将,以一人之力挑了赤炼堂总舵…

 无论怎么看,这已是奇迹般的效果。但秘穹的洗脑再造,作用于意志薄弱的崔滟月身上,无法彻底斩断的除了仇恨外,还有他对染红霞的莫名情愫。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面对垮着脸的老搭档,七叔无奈摊手:“要能把知觉情意从心识中剥离,我会先拿‘仇恨’来试试。”“哪怕他盯上的是染家丫头?”

 “你管他盯上谁!”七叔没好气道:“这当口咱们不放人,他爱把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搁心里,有什么差别?将来事了,他回到自己的生活里,欢喜谁家的姑娘,干你事?”

 “你忒大方,耿家小子未必。”萧谏纸冷笑:“你培养个刀尸同他抢媳妇儿,以此遭怨,别赖到我头上。还是耿小子媳妇多多,不差这一个?”老人一时无语,不料最后居然给少年的私德封了口,不又气又好笑。

 七叔不希望耿照欢喜的姑娘卷进这事里。但比起仇恨,他毋宁想崔滟月把心思放在“爱”上,那是重拾普通生活的路。

 而耿照已没有这样的机会。他涉入太深,占住了太关键的位子,掌握太多太有威力、令人忌惮的资源和武器,这是老人所始料未及。“耿照”这名字已然写进阴谋家的谱册,写入当今武林黑白两道的要人心中,哪天少年萌生退意,也绝难身。

 离开关键的位子,放下令人忌惮的资源和武器,下场只有引来群鲨撕咬,死无全尸。胤丹书便是血淋淋的例子。崔滟月不同,他虽与火元之融合,相貌改变,家破人亡,连回去的地方都没有,但江湖上本无“崔滟月”这个万儿,除了血河惊鸿一瞥,谁也不能将这大个子同“刀尸”、“离垢妖刀”乃至火元之联系在一起。

 褪甲弃刀,扯下门口高悬的绸布,大步走出,青年便是全新的人,自此海阔天空,什么地方不能去?七叔都想劝他走了,赤发的魁梧青年却意兴遄飞,难得不在主人身畔,有人听他倾诉心事,自顾自道:“染…

 染姑娘为人正派,英姿飒,委实令人心折。也不知何等少年英雄,才得与她匹配…”想他平里没个说话的人,萧谏纸那张嘴亦毋须指望,七叔不忍打断,迳自闭目养神。忽听崔滟月道:“…据说典卫大人也是仆从出身,替慕容将军打了三场擂台,名震天下,人说将相本无种…”

 “你说什么?”老人猛然睁眼。崔滟月一愣。“我是说耿…耿典卫靠的也不是出身,武功高强,立下大功,名声传遍江湖,得以与染二掌院并立不惭。长者,您说我能不能同耿典卫一样,扬威武林,出人头地?”“你们不一样。”

 话甫出口,七叔省起听在青年耳里,决计不是自己的本意,已来不及了。错愕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停留不过一霎,崔滟月表情沉落,像戴上面具似的,再也触不到心思。

 错则错矣,眼下不是剖白心的时候,七叔索闭口。过得片刻,崔滟月才打破沉默,口吻恭谨,不带感情,问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

 “主人吩咐在此接应,谷底若有动静,长者如何得知?”七叔不想得太尴尬,淡道:“信号来时,自然知晓。”“…原来如此。”崔滟月眺向门口,若有所思的眸光似能穿透黑布,看见飘动的云雾底那华美肃穆的建筑群。

 “但属下忍不住想,就算见得信号,要从这儿赶至秋水亭,便即沿路无阻,咱们上山也花了两刻有余,这…岂非误了主人之事?”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七叔半闭浊目,倚着方柱放松身子。“必要时,此间直薄秋水亭,不过须臾间。”“便似苍鹰一般?”青年语带讥诮,只是藏得很好。“便似苍鹰一般。”老人疏眉微挑,终究没有睁眼。

 ***谈剑笏游宦东海多年,剑冢又是朝廷于东海武林之喉舌,惯与江湖往来,宣达官家旨意,但威名赫赫、黑白两道无不礼敬的沉沙谷秋水亭,今他还是头一回履迹。

 一来谈大人平生不好斗,实无比武的需求。二来《秋水邸报》说是信誉卓着,声威烜赫,但这种开了铺面大家来、押注打赌一翻两瞪眼的玩法,谈大人虽非道学先生,总觉得像是…“…斗?”

 同坐车内的老人终于睁眼,转过两道利剑也似的视线,一反沿途放台丞副贰自刮东风、充耳不闻的态度。谈剑笏自说自话半天,好不容易挑起台丞兴致,精神一振,赶紧打蛇随上:“台丞也觉得像罢。

 场里捉对厮杀,旁边一堆人看,末了还写成战报雕版付梓,说这个趾爪厉害、那个喙尖如钩…这不就是斗么?”萧谏纸斜乜着他,慢条斯理道:“合着你对斗忒有研究?”“那倒没有。”

 谈剑笏没听出讥嘲之意,殷勤陪笑道:“下官昔日在京,署里同僚十分热衷,彼此传递战报,研究得津津有味。我后来才知道,怎么出爪、怎么啄目还都是有名堂的,论起来丝毫不输拳经剑谱。

 撰写斗场战报尤其讲究,非惟文字晓畅、引经据典,首重者不偏不倚,持平而论,如此赌客才能放心信任,无论输赢都肯再来。”“…你再大声点啊。”萧谏纸一指窗外。

 “秋水亭之人一定对京里的同行很有兴趣的,你们交流交流。”赶车的小厮“噗哧”一声,低头颤抖,谈剑笏才知又给台丞洗了脸,摸摸鼻子没敢吱声。

 虽然老台丞不同意斗的比喻,但秋水亭摆出的接待规格,谈剑笏还是很满意的:巾帻齐整、悬长剑的秋水门人分列道旁,清一的白衣,绵延里许,直到高悬“秋水为鉴”牌匾的谷口牌楼前。

 白袍高冠的谷主南宫损亲自在牌楼下等候,剑眉凤目,昂藏拔,周身透着矫矫不群的出尘气质,果是当今儒门的头面人物。

 谈剑笏与南宫损在公开场合见过几回,说不上情,过往只觉这人架子甚大,虽说是身兼斗场主的读书人,义利双修,称得是“儒商”也没有白眼看人的必要。

 不过,知道礼敬台丞的,都是他谈剑笏的朋友。谈大人忽生知己之感,抱拳口称“久仰”时那是真心诚意,半点儿没掺假。老台丞出远门心情一贯不好,下车时神色冷淡,迳坐于竹制轮椅之上,拱手说了句“有劳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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