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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耿照听了半天
 偏生这水只对天覆神功有反应,耿照无奈之余,亦颇不是滋味,直到一个大胆绝伦、却又入情入理的念头掠过脑海…论与鳞族之渊源,什么比得上他脐中的化骊珠!宝宝锦儿当在阿兰山道所言,重又涌上心头。

 耿照只犹豫了短短一霎,咬牙运起骊珠奇力,徐徐送入水,蓦地水大放光明,却非是见过的苍青芒,而是水波般的绿光!与适才的室粼波相比,此际的水简直就是一团绿色烈,耿照完全无法直视,两眼被刺得泪水直,痛苦闭目,隔着眼帘仍觉光炽,慌忙后退,背脊冷不防撞上硬物,随即摸到一团温香绵软、却又极富弹的玲珑娇躯,原来是退到了雕栏边。耳边依稀听到染红霞“怎么了”的殷殷娇呼,脑子里热烘烘地全然无法思考,勉力想睁开被烈光刺伤的眼睛,朦胧的视界骤尔一亮,目鲜绿倏然转红。

 那熟悉的炽亮剥夺了他的平衡,耿照足下倏空,原本踏着的白玉铺板消失不见,身子急遽坠落。仿佛过了许久,又似于顷刻之间“砰!”双脚才又踏着了实地。耿照本以为自己摔出了个大坑,才得这般轰然。低头瞧去,见一双白皙的赤脚踏在地上,两端略扁、中间鼓起的视野看什么都很怪,花了好些时间才恢复,耿照却只有惊骇更甚而已。那不是他的脚。耿照迄今十八年的人生里,不知洗了几回脚,从小姐姐耿萦就非常留心弟弟的起居习,无论玩得多脏多野,总要在院前水缸洗了脚才准进屋。

 他对自己的双脚非常熟悉。踏在地上的这双脚虽亦是男子所有,却比他见过的都要白而修长,小腿肌结实虬劲,细长的足趾不带一丝柔气息,只觉雍容高贵。

 他平生所识,指剑奇宫的聂二、沐四皆是肤白皙的美男子,亦有王孙贵胄之气,然而与这双赤脚的主人相比,不知怎地竟有些失。这决计不是耿照的脚,虽然长到了他的身上,随着视线里的物件形状恢复正常,五感知觉也逐一复苏:风,空气很很润,水气覆在肌肤上…

 白玉石板有着生苔似的黏滑,远处传来瀑布的轰隆声响,火炬的焦油与烧烟气息…他穿了件茧绸似的厚袍子,触感却比他所知的绸缎都要砺,轻刮着肌肤的感觉有种出人意表的熨贴与舒适,一如走入地宫的那条路。

 耿照想低头检查身上的衣物,才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并非四肢百骸瘫软无力,相反的在身体深处,差不多就是自脐间直直贯入的位置,有股般的巨力潜伏,光察其气息,就不敢再想像释放时该有多么惊人…耿照开始明白,方才为何会有“撞破地面”的错觉了。

 与这具蓄力量的躯体相比,大地脆弱如一张薄纸,仅仅是站立吐息,都有使之崩解的危险!

 自得鼎天剑脉以来,耿照对自己体的强韧极具信心,然而和这个身体比起来,他弱小得宛若婴孩,连跪伏在这双赤脚边的资格都没有,遑论与之并立于大地上。

 (力量…绝对无敌的盖世之力,原来是这种感觉!)他想仰天大吼,或动一动臂膀、运劲跃起…只要能明白这身体运用力量的法门,哪怕一下也好,将窥得一处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像的崭新天地!

 像在城北小院遭遇的,打得奇宫二奇、刀侯弟子等一干高手倒地不起的黑衣怪客,并非什么怪化身非人恶魔,那人不过是突破了武学上的某个槛,进而掌握力量的真谛,一如这具躯壳的主人。

 …若是这样…总有一天,我也能办得到!(要是能动上一动、亲自运使一下这个身体,胜得三十年…不,至少是六十年以上的苦功!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又难以想像的境界啊!)他不知染红霞透过水看到了什么,但他完全无法控制这幻境里的身躯,连转动眼球亦不能,只能随原主的动作见其所见,闻其所闻。

 打着赤脚、身穿异服的男子视线落在半空中,自始至终都昂着头,只能从余光瞥见星垂四野,两侧一支接一支的焰顶燃向远方。那正是瀑布水声的方向。这里是三奇谷么?耿照心想,忽生出一股强烈的感觉,明明白白告诉他:此间便是你所想的三奇谷。是的,就是这里。就是你想的地方。还来不及深究,男子双臂一振,身后披风猎响,向前迈开了步伐。

 耿照被他使用每块肌的方式,以及举手投足间重心的巧妙移转所,仿佛有人正为他试演一套极其高明的武功,以最直觉的形式,就连最幽微的疑问都能立刻被完美解答,再无一处不明,那种痛快的感觉简直难以言说。

 若非周围爆出轰天价响的山呼,耿照可能就此沉醉,失在这绝妙的奇境中。他被此起彼落的呼声唤回神,才发现听不懂呼喊的内容。语调似曾相识,像是从小听惯的本地方言,却无法辨出意思,像故意将土话转了调子,以更快的频率说出,怕连土生土长的东海人都无法听懂。

 强横无匹的内力修为,使五感提升到耿照无法想像的境地,几可一层一层听见人们的欢呼、心跳、气息,乃至低声交谈时牙齿磕碰、舌尖翻搅的声响。

 当然也包括刻意低、自以为安全无虞的蔑哼及吐唾。如若有意,甚至能在耳鼓深处拉起筛子,将这些混乱错又钜细靡遗的声响一层一层地筛开,想听见左后方约三丈远、那匿于山呼不息的人墙背后窃窃私语的任两人,不过是转念间事,然而连筛选的权力,亦操纵在原主手中,耿照只能被动聆听。听不懂,耿照气地想。要是能明白就好了…念头方生,鴃舌般的异地言语忽然显出了意义,自夹道之人口中吐出的话语全然没变,发音、语调、抑扬顿挫…

 等等,都与印象中的一模一样…至少在耿照听来是这样…只是他霎时就明白了它们的意思,仿佛这些人说的是朝廷官话、东海方言,或耿老铁远方家乡的土腔,原来如此。耿照心念一动,想起了染红霞自述离水幻境的那些话。

 她在幻境中亦无自由,视线始终定于一处,无论现实中她走出了多远,所见的影像永远是固定的那一点。假设这些不是幻象,而是往昔之事的真实记录,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心识被入水之人,无论他或红儿。

 不过是检阅记录而已,不能任意改变内容。记录中没有的,自也无法凭空捏造。红儿想走近陷坑再看清楚些,又或他想操纵这个身体任意行走,都是办不到的事。

 但与检阅之人切身相关的事、而不涉及更改记录者,如任意进出幻境等,则可依个人的意愿而为。当他心中萌生疑问时,水便就记录的内容回应了他。

 “这里是不是三奇谷”如是,翻译众人的异邦土语亦若是。此人是谁?耿照心想。幻境中的景象持续进行着,并未中断,也未如前度一般。

 突然自心头浮现某个强烈而突兀的念想。耿照略一思索,很快便猜到问题的症结:水若是某人用来记录过往的器物,当中唯一毋须解释、甚至连提都不会提的,即“我是谁”一问。

 因为手札是写给自己看的,关于自己的部分何须说明?耿照遂绝了直问的心思,开始就眼前所见迳行推断:夹道两旁黑地俯了人,披散着浓发的头颅趴得极低,可见男子的身份高贵,很可能是公侯乃至帝王。

 人人似都穿着甬状的及膝宽袍子,赤足系带,状似蛮夷。出衣外的颈项、手脚多有藏青色的黥刺图样,又像获罪放的犯人,而他们呼喊的内容只有两字,耿照听了半天,终于听出是“万岁”

 “难道这人…竟是一名君王!”古往今来以武艺闻名的帝王,翻遍史册也只一个独孤弋。但太祖武皇帝的朝廷可不是由披发跣足的野蛮人组成,他本人到死连南陵都未曾履足,遑论亲临番邦蛮族的部落,接受夹道的欢呼簇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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