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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9章 既无屋墙
 坛上有块半人多高的巨大水,外壳光洁,已无共生之岩脉,晶柱角面却不若寻常水直锐,反有些圆润之感,倒像逐渐消融的冰块。会有这般联想,盖因水内并非纯净透明,而是布烟痕似的丝丝霜白,虽无加工痕迹,总觉不是天然之物。

 水顶端一枚狭长的六角凹孔,长约四寸、宽约一寸,就着凹孔往里瞧,深度应在一二尺之间。怪的是水状似透明,从外头却看不出中心有一道扁长凹孔,令人十分困惑。

 耿照见凹孔的形状大小分外眼,却想不起在哪里看过,忽听染红霞叫唤:“你瞧!”顺她指尖望去,赫见壁上刻着几行大字:“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过,江湖秋水多。死生纵有命,来去本无求。别还相访,新醅且一抔。”旁边一行小字:“先饮于此,望君勿怪。

 僧五绝笔。”字迹苍劲,宛若剑痕,明明深入壁中盈寸,转折却无丝毫凝滞,仿佛刻划者非于石上,而是硬面大饼一类。凝目细瞧,石壁下果然覆着一只半朽的木碗,外廓依稀可辨,怕一碰便要化为飞灰。

 染红霞怔望着壁上题字,不自觉地走上前去,纤秀的食指虚提,忘情比划起来。自非水月停轩二掌院有临帖的雅好,而是这石刻字里行间剑气纵横,一钩一捺胜似龙蛇,矫矫灵动、狂气人,直要破壁飞去,在她眼里实无异于剑谱,每多沉浸片刻都有不同的领会。

 耿照不敢打扰,陪她站了大半时辰,染红霞才如梦初醒,浑不知已过如许辰光,轻叹一声,指尖按进“抔”字最末一点,喃喃自语:“这字…

 不是剑尖刻的,他用的是指力。这般气势纵横、决绝无悔的剑法,配上刻石如泥的绝顶修为,却要如何抵挡?”

 耿照不懂“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其隔行”的书画布局,也看得出这幅字是一笔书就,其间毫无停顿,才能写出这般怒涛洪般的气壮之势,不点头。

 “是啊,这位五大师的武功,简直是骇人听闻了。只可惜我见识浅薄,未曾听过佛门中有这么一位高人,不知他过往事迹,否则缅怀前贤,当有更多收获。”染红霞也未曾听闻过这号人物,蹙眉片刻不再伤神,继续往深处行去。

 谁知越往内走,越是怵目惊心。地面壁间刀剑痕迹错,似发生过烈打斗,处处遗有乌渍,却未留下残断的兵刃。

 手双方修为惊人,造成的破坏也十分恐怖,但所有狼籍到底的平墙前戛然而止,墙上既未染血,也无刀斫剑刺的痕迹,与沿途的斗景象格格不入,分外突兀。

 耿照轻叩墙面,仔细观察平墙与壁的界,从墙底出一片腐朽的袍角,脏污腐败的布片上依稀辨得些许绣线,却是僧袍所用。

 “这片不是墙,该是一处巨大的石门。”他抱臂沉着,对染红霞说明心中的推想:“五大师与对手斗,好不容易将对手入这门后密室,便迫不及待将石门放落,其间不容一发,才住这丬袍角。”

 以那剑僧五的修为,若非对手与他旗鼓相当,无论是同归于尽,抑或敌入瓮,断不致被机关石门住衣袍,可见当时之危急狼狈,已顾不上绝顶高手的气度风范。

 两人将地宫前后搜了个遍,五大师却未再留下只字词组。耿照直觉开门的机关或与祭坛上那怪异的烟丝水有关,然而东掀掀、西按按,忙活半天,石门仍旧动也不动,这才断念与染红霞离开圆宫,游出了瀑布。

 染红霞见潭上耸立的七白玉石柱,于下莹然生辉,亦赞叹不已,端详片刻,忽道:“我觉得这白玉柱顶,该是有其他物事的。玉柱不过是底托而已,非是前人建造的本意。”

 耿照昨夜匆匆一瞥,并未细思,经她一提,颇觉有几分道理。这七柱子当中,三顶端有明显的断裂,耿照潜入潭中时,似见得有大块白玉沉底,应是部分圮柱。

 另外三虽未断折,其上却是光秃秃一片,柱顶有零星破损,像被硬撬下什么镶嵌的饰件,而最高的一,同时也最靠近瀑布,兴许接近不易,保留最为完整。被飞瀑以继夜泼溅,侵苔格外严重,倒有大半爬绿痕。耿照本以为柱顶的墨渍是爬藤一类,仔细观察,才发现是锈蚀严重的铜绿。

 --这么一来,红儿的猜测便说得通了。玉柱顶端本有铜座,安置雕像之类的物事。上好的白玉相当耐久,便是放上千百年,也不致自行折断,恐怕是有人觊觎柱顶珍宝,才从中破坏白玉柱。

 水潭边有幢破旧的茅顶房子,不过两丈见方,一眼便能看穿门户,夯土为墙、编蔺为牖,里外多见黄油竹横陈垂落,不知是简陋的家具抑或篱笆窗格,总之已难辨原貌,是货真价实的“年久失修”屋子前后树木生长茂盛。

 渐渐侵入人居,在丰沛的水气滋润下,连翠绿的爬藤都长得特别好,顺着树盖枝桠垂覆茅顶,张牙舞爪作一处。

 若非如此,茅草房顶早已烂光塌陷,远看更不易辨出屋舍形状。耿照以为是五大师修行的草庐,推开爬墙虎纠结的竹门,才发现其中并无经书一类的物事。

 “除非五大师当过打杂小厮,”染红霞指着屋墙一角,笑道:“这儿应该不是他老人家的居所。阿弥陀佛!”

 夯土墙上挂着一袭爬蛛网霉斑的玄短褐,看得出是仆役式样。这样的装束连青年男子穿上身都不宜,通常是侍僮所着。这屋子住的非是大师本人,而是服侍他的僮儿。但五大师已死于窟密室,服侍他的侍僮又到了哪里,如今安在哉?

 既见屋舍,代表附近可能有人,染红霞纵使胆大,也不愿再赤身体,勉强披上耿照的外衫,间以带子束起,裹出结实紧致的蛇

 男子袍服宽大,毕竟不能尽掩曲线,套着红靿靴的一双腿在衩间若隐若现,襟里雪都挤出一条深沟,依旧无法将整个口遮住,峰壑并现,更教人难以移目。这还不是最恼人的。耿照身量与她相近,但男儿肩膊较女子为宽,一合袍襟,肩上线都快落到她上臂间,袖管垂过指尖三寸余,布料吃水更沉,两只肥大的袍袖往地面滑坠,襟口如剥柚一般往两边开,出大半颗雪白球,只差没上“采撷”的草标,便要卖得断市。

 比之一丝不挂,这种半遮半掩的奇装异服又是另一种眼福。耿照得了便宜,不敢真笑出声,兀自苦苦忍耐。

 染红霞一咬银牙,撕下袍襕权充系带,把袍袖卷至肩头,用带子缚起,如此不但出欺霜赛雪的莹润藕臂,前也被勒出清晰的峰形状,遑论撕去半截的下摆,长度只到膝上两寸,行动间大腿一览无疑,令人血脉贲张。

 “这下连打架也不怕了。”她满意地活动臂,肩膊一转,峰上下弹撞。由正面看来,衣中仿佛有两颗弹绝佳的球彼此挤溢滑动,轮廓鲜活。

 幸好染红霞自己瞧不见,否则宁可换穿霉烂的短褐,也休想教她以这身野媚的打扮示人。两人出了茅屋,一边寻路,顺便摸清所在。此地四面都是峭壁,乃一处洼谷,大致的地形一望即知。

 谷中地形平缓,原有的道路都被藤蔓树丛侵占,饶是如此,由水潭走到山谷另一侧,犹未中,推估不超过两个时辰。

 距水潭约莫盏茶的路程,留有大片白玉高台,如殿宇基座,其上空空如也,既无屋墙,也无梁柱,就是白玉砌成的宏伟础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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