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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 怒目顿足
 这话说得极重,谁也想不到平和颜的人发起火来,措辞竟强硬如斯。掌门人处事没什么架子,师叔们在他面前少了顾忌,尽管骂人抨政无不是文诌诌的一大套,也算有什么说什么了,犀利处未必稍逊于此。但俞雅绝非是好逞口舌之徒,行止一向比言语更具份量“铿!”

 擎出佩剑与左手,却将右袖挽起,架上剑刃。“钧甄阁为本门蓄才,不于江湖争胜,用不上这只右手。卸与掌门,亦为我等明志!”“华甫不可!”众人惊呆了,知他不是说笑,赶紧喝止。

 掌管刑典的明正堂主事季雅壮季师叔在七人中最是年少,一向口不择言,冲动的性格比之年轻人亦不遑多让,情急之下,回头冲掌门人叫道:“从来都是你说如何便如何,有哪个说过一言半语?今儿谁惹你了,犯得着这么人!你…快让华甫把剑放下!”说到后来眼眶微红,犹对他怒目而视。

 “子雄,不可对掌门人无礼!”俞师叔厉声斥喝,随即闭目仰头,沉声道:“掌门人,但教本门上下从此一心,再无猜忌,这点血也尽够了。”“华甫住手,莫做傻事!”

 “掌门人,你…你也说两句啊!”--一群笨蛋!邵咸尊为之气结。俞、季几位师叔以为提前大比,又送继承人上飞鸣山,是师父想要寡占大位的布置。

 殊不知师父虽是柴薪脑袋,却比他的师兄弟又聪明些,若非被到了头,断不会行此极端。师叔们是冤枉他了。邵咸尊所虑,与他们全然不同。俞师叔那句“秋正茂”令他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蓦地想起另一种可能。

 “华甫,把剑放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掌门人低声道,神情看起来疲惫不堪。短短两句自不能打消俞师叔苦谏的决心,直到掌门人一言不发解下带,一层一层揭开里外衣物,袒出瘦骨嶙峋的膛来。

 内堂里一片死寂,只余浓错落的呼吸声。植雅章的左有一枚拳头大小的乌紫斑痕,乍看像是瘀青,颜色却深沉得多,周围肌肤呈现某种带紫的蜡黄,总之十分诡异。

 “这是…”俞雅扔下佩剑,趋前观视,不看还好,一看声音都颤了,愕然口:“掌门人!这伤--”“没治。”植雅章淡淡一笑,重新穿好衣服。

 “对手所发劲力凝而不散,数月以来,我用全身功力将它封在口,依旧不能阻止,也无法祛除,只能任其一寸寸断血气,腐坏筋。待异劲穿透肺腑,触及心脉,便是我的死期。”

 潜伏数月而不散的劲力,简直是闻所未闻!六人面面相觑。季雅壮按捺不住,振臂嚷道:“究竟是谁打伤掌门人,与本门为难?我等便是拼了性命--”“我没看清他的真面目,只知是个黑衣人。”植雅章打断了他。

 “手三合,均为试探,我知对手修为之高,平生仅见,不敢托大,遂以“数罟入洿”牵制,施展“河凶移粟”时,便即中招。”“数罟入洿”是威力绝强的进击招数,用以牵制敌人,那是寓守于攻、攻守兼具的意思了。

 然此法不存于套路,众人听掌门人说起,不由得在脑海中试演一遍,果然妙极,怎自己就没想过这般运用?

 季雅壮随手比划,几乎口大赞,片刻才想起此时不宜,赶紧将半举的两只手放下,幸旁人各自心思,未有留意。俞雅想了一想,又蹙眉道:“掌门人以右掌施展“河凶移粟”这攻守间的转换堪称无懈可击,便是三方受敌,尽也当得。那人如何能寻得破绽,数击掌门人口要害,留下如此凶劲?”植雅章惨然一笑。

 “他只用了一指。”六位师叔自踏出内堂,仿佛变了个人,与掌门人连成一气,着弟子们练功,连最温和的俞师叔也不例外。

 关于堂议众说纷纭,有说师叔们赌了彩头,牵涉极大,这回是真的输不起,也有人说是掌门人动之以情,说服了众人…

 只有邵咸尊明白:以师父的修为,任两位师叔连手都讨不了好,对方能以一指之功,伤他到这般田地,当真杀进青锋照来“灭门”云云绝非危言耸听。

 这是本门百年未遇的空前大危机。虽说师父没见到凶手的真面目,可没说猜不到是谁,震惊过后,到底是俞师叔老练,最早恢复镇定,想了一想,沉道:“伤而不杀,这是裹胁之意了。”

 众人闻言一凛,见掌门人垂眸不语,显然心中不是没有答案,一致扭头,静待掌门人发落。“咸尊,你先出去。”此后的堂议,他便未能再与闻。

 邵咸尊并不在意。四十七代弟子中,只他一人被留在内堂,而众师叔对此皆无异议,仿佛理所当然,其中意义不言可喻。比起在这种地方闹别扭,邵咸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从师父的话里得到灵感,重新钻研“数罟入洿”这一式,试图增益修补,以提升不动心掌的威力。

 在他看来,本门的武功不能说是不厉害,然而失之于温,内功修为须耗年月,倒还罢了,手底的路数却也拖泥带水扭扭捏捏,不能裨补其阙,是为大害。以书呆师父的修为,若铁了心致对方于死,岂能被轻易击中心口要害?说到了底,就是迂阔自误。身为青锋照第四十七代的首徒、未来的掌门人,他绝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这可不是自我陶醉。无论对方意何为,只要青锋照一不屈服,植雅章指定的继承人必是对方的下一个目标,这也是书呆师父执意将人送上飞鸣山的重要原因--想在芥庐草堂的地盘杀人,要比杀入青锋照困难多了。

 本届大比的魁首不但将负起青锋照的未来存续,并从夺魁的那一刻起便有性命之忧,怎么都说不上是好事。瞧我的罢!书呆师父。我…我会守护青锋照的。少年老成的年轻人挥汗如雨,自残般进行着超量的艰苦锻炼,带着无畏的昂扬笑意。

 三个月的时光倏忽而逝,植雅章的身体已虚弱得再难掩饰,弟子们都察觉掌门人的气极差,咳得像要呕出心子一般,掩口的方巾上总染着茶褐色的深渍,出入都由俞、季两位师叔陪同,丝毫不敢大意。

 考校大比就在这种山雨来、得人不过气的气氛下展开,原本内外堂弟子加起来不过七八十人,算上杂役之后,人数一下暴增到三百余,一天根本比不完,只好两两分组,一对一捉对厮杀,败者淘汰。

 一直比到了第三天,两排分组树列的顶端才各自诞生了一位最强者。邵咸尊这厢可说是毫无悬念,另一位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绝大部分的人甚至是头一回见到这名黝黑结实的乡下少年,只知铸炼房里大伙都管叫“屈仔”也不知是名是姓。

 首轮的头支签,屈仔就中了外堂弟子,那场比斗根本没人留意。季师叔是风刮火燎般的子,一上来就让十二人分六组同时开打,他自于高处观看。

 反正全是内外堂弟子对上杂役,结果不言自明--与季师叔的预料相去不远,除了屈仔,其他杂役可是结结实实挨了顿好打。

 铸炼房干的是体力活,膂力大些、手脚利落些,也不是奇怪的事,况且他对上的外堂弟子资质平庸人又懒惫,连名儿一下都想不起来。树大有枯枝啊!掌门人录籍的标准较前人宽松,长此以往,岂无积蠹?

 当时季雅壮是这么想的,心中不无喟叹。谁知屈仔二度遭逢外堂的记名弟子,仍是得胜。待第三场对上赵咸诚时,季雅壮也坐不住了,唤弟子去请掌门人,负责其他组别的师叔们都暂停督战,围了过来,屈仔恰以一式“刍荛往焉”将赵咸诚打出土方,却在最后一刻拉住了他。

 素来自负的赵咸诚面红耳赤,不及揖礼,怒目顿足,推开人墙狂奔而去。赵咸诚在一干入室弟子中武艺出众,甚至比俞雅的亲侄俞咸威更受瞩目,连师长都看好他在最终决赛里与邵咸尊一斗,若掌门人的爱徒不小心失常,没准四十七代的“大师兄”就姓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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