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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 连刺两层
 籸盆岭不但建有夯土屋舍,周围也开垦了田地,居民非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看来便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小村落。只不过这些村民未在东海设籍,便是翻遍臬台司衙门的地理图簿、民籍户口,也找不出这籸盆岭的两百余户来。

 但他们是有缴田赋的,秋收后谷米缴给了赤炼堂,故能在此落户。雷门鹤从此事中身,自不能再提供保护,他前脚才出越浦城驿,后脚便派人收了悬在村外的风火旗。

 村民正自惶惶,却逢罗烨亲领一支哨队登门,唤来村中长者道:“我等奉将军号令,督促央土百姓归返原籍。你等尽快收拾启程,以免自误。”

 将耿照的吩咐一并说了,原本在他看来,此事于籸盆岭众人,远比其他流离失所的难民容易。须知行旅之人,不能没有口粮饮水,以及御寒、照明等物事。

 要把在荒野中挣扎求生、苟延残的央土民赶往白城山,一个不好是要生变的,反正留下也是死,回头也是死,进退无路,那些夹着尾巴只求一活命处的民百姓,也可能突然发起狂来,对长铁马的巡检骑队展开攻击。

 但,籸盆岭的居民有足够的粮食,有家有小,并未陷入绝境。离开辛苦经营了年余的新家虽不免失落,起码性命无虞,待到得白城山附近,再重新觅地引水,建设家园也就是了,犯不着搏命求存,与镇东将军的铁令对着干。

 村中长者听完了他的要求,连连点头,只道:“军爷放心。请给我们几天时间,待族人收拾细软,便往西行去,不敢给军爷添麻烦。”

 岂料这一拖就是三天,籸盆岭毫无动静,罗烨驱马又至,才发现村外聚集了五六百名央土民,静谧安适的小小桃源顿成了难民营。

 “军爷!”面对罗烨质问,长老也是连天叫苦:“不是我们不肯走。你也见了,这五百多人要与我们一块上路,村中囤米不足供应,未至白城山,大伙儿便饿死啦。能否请军爷,拨点粮食给我等?”

 那些民多是巡检营自别处所驱,只是不知为何都聚集到了籸盆岭。长老之言并非无理,只是罗烨手下三百人的粮秣均由骁捷营处支来,于鹏、邹开二位正副统领对耿照这位将军跟前的新贵不怎么待见,粮草的供应都在最低限度边缘,刁难之意昭然若揭。

 适逢耿照由绿柳村回来,由绮鸳那厢得知消息,随手写了张便笺,让罗烨解去几车米粮,巡检营的弟兄一阵哗然,若非罗烨铁腕下,怕是要生变故。

 罗烨对典卫大人这纸命令,也非是没有火气:同情归同情,籸盆岭的居民不是没有言而无信的前科,若当手脚便给、即刻迁移,哪来的民聚集?

 如今再给米粮,助长敌势不说,对连来辛苦值勤的巡检营弟兄,如何能够代?他本想面见典卫大人痛陈利害,谁知耿照回城后变得极为嗜睡,连想见上一面都不可得。

 被绮鸳姑娘挡了几次,罗烨心中窝火,索照章办事,解了营中的备粮运往籸盆岭,其中不无赌气的味道。情况就在今晨急转直下。押粮的小队迟迟未归,罗烨正准备派人去寻。

 等到的却是潜行都的急报,说是带头的什长章成与籸盆岭的居民发生冲突,失手伤了人,现场群情汹涌,粮队竟被扣押下来。

 谷城大营的铁骑队可不是吃斋的,训练严格,极擅群战,一伍一什并辔冲杀,三两倍的武林人都拦不住,岂能被暴民挟制?

 罗烨是心细之人,派遣粮队时也考虑到居民出尔反尔,押粮的什长章成虽是大老,身手却是自队副贺新以下数一数二的,带的弟兄不但全副武装,更有大半是老兵油子,战斗力在麾下三百人中堪称拔尖儿,寓有探查敌情的目的在,怎么想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罗队长,”负责传信的潜行都女郎面色凝重,沉声道:“我家绮鸳姑娘说了,事态严重,烦请点齐兵马,速速赶至,她在现场严密监控形势,待与队长会合。典卫大人那厢,已派姐妹前往通知,望他能带足够的人手前来支持。”

 潜行都的报告丝毫没有夸张。赶到籸盆岭时,村外聚集的民多达两三千人之谱,现场黑一片,多是青年少壮,晶亮的眸光宛若饥狼,十分不善。

 那押粮队的十二名兵士被围在村外的一处小丘上,马匹车辆俱已被夺,靠着地势与残株石块等垒成简陋的工事,一排明晃晃的尖突出木隙,以阻绝暴民接近。

 工事外有几处斑斑血迹,地面上竖着残羽断箭,却不知里头的弟兄伤亡如何。即使是像籸盆岭这么荒僻的地方,能拿来构筑防御工事的木料土石也不是随处都有。

 罗烨见村外道路俱被伐木堆石所阻,知他们早有预谋,否则仓促之间押粮队的兵士如何能筑成工事,免被暴民撕成碎片?

 围着小丘蠢蠢动的民,见两百多名的铁甲军列队而来,甲衣尖在阳光照耀下焕发着狞恶寒光,气焰略微收敛,前列众人小退了丈余便不再移动,一张张黝黑肮脏的面孔直视来敌,气氛无比凝重。罗烨一直推进到拦路的木石之前,举手喝道:“停!”

 骑队闻声不动,仿佛从活生生的人马变成石雕,两百多人凝然,马蹄都未踏一下,望之令人生畏。年少的带疤队长策马上前,扬声道:“章成!可有弟兄受伤?”

 押粮队的什长章成听见队长的声音,大喜过望,从工事后冒出头来,大声应答:“没有!不过是些皮伤,没什么大碍。头儿!这帮子王八蛋要造反啦!”离得近的民闻言,纷纷鼓噪:“你才是王八蛋!”“你胡说什么呢!”

 “…慕容柔的走狗,吃人的东蕃!”双方隔着堆石土垒叫骂起来。罗烨唯恐场面失控,解下背上雕弓,自箭壶里挟羽一架,月弦向天,松手之际,一声狼嚎般的刺耳尖啸飙向天际。路障之后的民靠得最近,忙不迭地抱头掩耳,踉跄倒退,有的人甚至一跤坐倒,面痛楚之

 这弓狼哨箭是慕容柔的发明,东海护军府衙门按将军大人亲绘的图纸,打造了几万枝这种特制羽箭,除支应巡哨勤务之外,只有副统领以上的武弁能配有。铁骑队的头盔内衬装有填护耳,故丝毫不为所动。

 “村中李翁呢?请他出来回话!”罗烨放箭镇住场面,一提缰绳,跨下骏马轻轻巧巧越过阻路的木石残株,朝村前行去。背后队副贺新低喝道:“罗头儿,当心暴民逞凶!”罗烨勒马回头:“别动!我有分寸。”

 又上前五六丈,距离民前列尚不及十步,村篱已近在眼前。不多时,一名青年扶着被称作“李翁”的长老来到,罗烨没等他开口,厉声道:“李翁!你要时间,我给你时间。你要米粮,我给你米粮!你等在这里聚集了几千人,又围困官军,垒石为砦,难道是要造反?”

 老人面色铁青,颤巍巍地几乎站立不住,干瘪的嘴动了几下,可惜年迈体弱,距离遥远,委实听不见说了什么。身旁的青年面冷笑,扬声道:“你说送米粮,送的是什么米粮!当百姓是豚犬么?”

 把手一挥,几名身强力壮的民推来一辆板车,车上垒的麻袋,以绳缚得结实,袋上撑的朱漆印子虽已斑剥褪,依稀见得“谷城”、“护军府典曹司”等字样,正是一早从巡检营运出的食米。

 青年一脚踏着粮车,从靴靿里拔出短匕,从最顶上的粮袋下手,连刺两层,破口处“沙沙”地出谷米,下三迭却悄静静地毫无声息,青年转着匕首绞开麻袋,里头装的竟是干草树枝一类,全是些不能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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