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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杏眸凝光
 横疏影与他心意相通,见耿照猛然抬头,面赞许:“很好。你这趟下山不只习得绝世武功,心思也变周密啦。你想的没错:要杀主上的人,便是先帝孝明。”

 谁想杀并不难猜,难的是缘何要杀?莫非独孤天威与那独孤寂一般,也曾出觊觎大位的不臣之心?

 “倘若如此,事情倒也好办。先帝不比太祖武皇帝…不,该说是太祖武皇帝的襟宽广得直不似人,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能容忍同一个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三度造反?便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也未免太纵容了。”

 横疏影摇头叹息:“主上当年若有一丝反迹,早被杀了,不用大费周章,玩什么明升暗贬、千里追杀的手段。”耿照越听越胡涂。

 “没能杀,便是不该杀。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杀?”横疏影笑而不答,拉起薄被围住白皙丰的双峰,掠了掠发鬓。

 “白马王朝前身,是世代镇守东海的独孤氏一族。他们发迹于碧蟾朝,掌管东境门户百余年,势力庞大,人称“独孤阀”与西山韩阀并称东洲两大武家,果然经历了异族入侵、王权崩溃、群雄混战等重重考验后。

 最后有资格问鼎天下的,也便是这两家。若非人丁旺盛,岂有这般荣景?“但你看今,天下五道之间,有哪一国哪一方的名侯高爵姓独孤?有哪一道哪一郡的大吏姓独孤?京华九门之内,有哪位风雅人、养士公子姓独孤?”

 耿照一怔,想起除了主上独孤天威、被在白城山思过的“帝陵祀者”独孤寂,再没听过独孤皇族内出过什么知名人物。

 央土大战之后,尚有五绝庄的冠军将军上官处仁、墨州的长镇侯郭定等名将留下来,朝廷赐以金银封以食邑,让他们赡养天年,为何人丁兴旺的独孤一族,开国三十年来反渐趋无闻?“因为唯一比名将凋零更快的,就是独孤皇室。”

 横疏影口气淡漠,仿佛说的是柴米油盐之类的家常。耿照稍加思索,才意识到其中的血腥肃杀,不由得倒一口凉气。“…姐姐的意思,是指先帝爷刻意翦除同姓的独孤氏宗族?”“我可没这么说。”

 说着微一冷笑,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独孤容是圣人,宵旰勤劳、事必躬亲,不好声、俭朴自律,连谥号都是无可挑剔的“孝明”二字,怎么会害同姓宗族?

 他平生连一名降卒都没杀过,更别说是屠戮功臣,翦除宗室。这些伤天害理的事都是手下人做的,与他太宗孝明皇帝一点关系也没有。”

 横疏影直呼独孤容的名讳而不称庙号谥号,可见鄙夷。在今之前,耿照一直以为太宗乃是古今少有的圣君,谁知揭去了弹评说唱的粉饰面目,说书人口中的英雄帝王不过是存私、亦犯过,多有不可告人之事的凡夫俗子而已。

 只有一处,耿照越想越觉难解。“自古帝王猜忌功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小时候听人说书,经常讲到这样的段子。”他皱眉沉,小心斟酌用字。

 “但…太宗皇帝对宗室的猜忌,似乎还甚于功臣?”如五绝庄之没落,并非朝廷迫害,而是岳宸风鸠占鹊巢所致。且不论后来横生的变化,至少上官处仁等在世之时,朝廷对他们是足够宽容优礼的,要土地给土地,要钱帛给钱帛,许他们自辟庄园,占地为王,不受朝廷派官的管辖。

 由此观之,太宗消灭宗族之明快,似乎还强过了这些百战沙场的虎狼。横疏影双目一亮,明的小脸如花绽放,笑着反问:“皇帝要杀功臣,这是为了什么?”

 “…怕他们造反?”耿照不敢肯定。横疏影不置可否,继续笑问:“那皇帝要杀宗室,又是为何?”

 “怕他们也造反?”话一出口,耿照便知蹊跷。太宗翦除宗室甚于功臣,显然在他心中,宗室的威胁还大过了功臣。问题在于:这样的印象是从何而来?

 慕容柔积极针对这些封侯致仕的地方土霸主,是太宗驾崩之后的事。今昔对照,不难发现太宗所重,根本不是什么防微杜渐、绝患未然,他所针对的从头到尾便只是宗室而已。(这真是太奇怪了。手足相残,难道不需要有什么好理由么?)独孤寂曾三度造反,除了第一次率五百名金吾卫于中起事,因无人料及,算得是震动朝野,后两次叛军人数虽多,始终在朝廷的监控之下,反不成气候。

 两军对垒叫阵,说穿了不过是兄弟吵架,老么同大哥呕气。骂不过瘾,太祖武皇帝解下披风、掉铠甲,赤手空拳上前打一架。独孤寂的武功俱是兄长所授,岂是号称“天下无敌”的独孤弋对手?被揍得鼻青脸肿,倒落黄沙,平叛军乘势挥戈,摧枯拉朽“造反”云云就此落幕。

 独孤寂自己是屡获赦免,参与叛的千余名中下级军官就没这么好运了。牵连者均处以极刑不说,重要的幕僚至少屠灭三族,无论中央或地方军都深自警惕,还发生过将领言涉忌讳、被亲兵绑了进京,以免连坐的情事。

 更别提独孤皇族纷纷请解兵权,一时蔚为风尚。在当时朝野一片自清的气氛之下,如何能得到“宗室比宿将更具威胁”的结论?

 最有力的反证,便是直到太宗驾崩为止,都未动手铲除独孤寂。唯一实际发动叛的皇族宗室,一直在白城山后的古皇陵中活得好好的,远在京城里所发生的灭亲惨事,决计不是他年轻时儿戏般的荒唐之举所致。

 太宗孝明帝是绝顶聪明之人,是往前或往后一百年都罕有匹敌的治世英主,他心中如此深沉的恐惧绝非空来风。可能就只剩下一个。--他确切知道,独孤皇族中有一个叛变成功之人。

 那人成功除去了太祖武皇帝,如今便坐在龙廷宝座之上。连神功盖世、宛若龙神降生的太祖武皇帝不免遭到至亲暗算,何况是自己?

 不行,为防谋篡再度发生,便只剩下一个字。--杀!把所有姓独孤的、有资格坐上大位的俊才通通杀光,太宗的龙椅才能安稳。否则难保下场不会和他的皇帝兄长一样,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亲人手里…

 耿照脑中空白一片,仿佛被天雷所击,所有思绪于一瞬间灰飞烟灭。关于此事,横疏影没有多说一言半语,她只是导引他,重新走一遍当年自己的思路。

 从爱郎无比震惊的神情,她确信他已明白这件足以动摇白马王朝的秘密。十几年来,她与独孤天威不曾讨论过这件事,连“先帝”、“太祖”、“突然驾崩”等都成了语,人前人后均不再提及。

 到后来,她们甚至走出了彼此的生活,以“形同陌路”的姿态将那段共同经历过的患难日子彻底抹去,以防这个惊天之秘毁掉得来不易的侥幸余生。

 如果可以,她希望耿照永远不要知道这件事。但要掌握独孤天威与慕容柔之间的微妙关系,就没办法跳过这一部分。

 “主上并不愚笨,倘若装成笨蛋,那便是“居心叵测”、“另有图谋”慕容柔逮住机会,必定罗织借口,完成主子付的任务--我曾经以为独孤容一死,慕容柔便会放松、甚至放弃这道旨意,事实证明我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慕容柔不是一般的忠犬,他狡猾诈、矢志不移,所持已逾越人臣,是头不折不扣的疯犬。”

 横疏影低道:“所以主上别无选择,若非装傻,便是装疯。一个被吓破了胆、好不容易保住一命的人,濒临疯癫的边缘,会是什么样子?主上花了许多心思揣摩,刚开始也许只是做戏,扮得久了,不仅是身边周围的人。

 最后连他也相信自己疯了。“这些年来我们都在猜想,主上是真的疯了,还是做戏?我是这样,或许慕容也是。”她收起沉湎往事的口吻,杏眸凝光,望着身前的小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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