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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故意大噴鼻息
 当时她如此质问“那人”语出咄咄,仿佛想为先前的心怯扳回一成。“既是同盟合作,总不能老等着你来找我。若有万一,我该如何寻你?”“利用“鬼雀””那人把“鬼雀”--她猜想是那只巧铜管的名儿--交给她。

 “夜里,放在屋外无光处。”尖喙上方的眼里迸出寒月般的利光,说不出的冰冷无情。那是张鸟形的面具,钩嘴细目,过于精细的雕工有种活生生的恐怖。若非面具周围环着犷抽象的鸟羽刻纹,几乎让人产生“它是活的!”的可怕错觉。

 “然后呢?”“我会派使者将铜管取走。”她嗤笑出声,用轻蔑来掩饰内心那股莫名涌起的悚栗不安。“你的使者,决计穿不过白影城的五千甲!你…”“记住,铜管附近不要有活物。

 猫狗牲畜、牛羊马匹,甚至是你的丫鬟仆役…通通都别接近。地点越僻越好。”那人不理会她的软弱挑衅,背负双手,缓步离开,背影明明还有人形,看来却一点也不像是人。“…因为“鬼雀”饿将起来,什么都能吃落肚里去。”

 ““鬼雀”?”她尖声惨笑着,笑到颤抖不止,在冷的岩中听来分外凄厉:“你说…这只管子会吃人么?真…真是岂有此理!”“铜管是铜管,世间没有铜管吃人这种事。”

 她已辨不清那人究竟走出多远、走向何处,余音却依旧回不止,追着逐渐变长、变淡的身影幽幽曳去,仿佛从岩壁中凿出来的隧道永远没有尽头,一直往脚下延伸,伸往无间无明之地…“而鬼雀便是鬼雀。鬼雀饿起来,什么都吃得下去。”

 巨大的拍翼声从天而降。(来…来了!)横疏影揪着氅襟缩在墙后,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恐怖感攫取了她,颤抖不休的双腿开始发软。

 她一动也不动地靠着镂窗砖墙,慢慢向下滑坐,只有清澈的双眸还牢牢盯着庭石的幽影之间,那从天而降的巨大黑影。

 那是一头异常庞大的赤眼乌鸦。漆黑的羽、漆黑的尖喙…它不曾发出过任何叫声,因此横疏影无从揣想,但光是它拍击翅膀的声音就像是十几条大汉在风中挥动大旗,连盘绕在朱城山峡谷间的呜风咆都难以掩去。她牢记“那人”所说,始终不曾靠近放置铜管之处。

 但隔着十丈的距离来看,乌鸦的体型仍然大得骇人,远比多司所豢养过的任何一头猎鹰都要来得巨大,尖锐的嘴喙犹如磨过的锄头,一双黑爪虬劲狰狞,上肢鼓起一团团肌

 在横疏影看来,它随便一只脚爪都大过影城里的猎犬后肢,那是轻易便能抓起一头小牛的恐怖身量…

 怪鸦的肩颈部位环着一圈怪异的银,在月光底下闪闪发亮。有时它并不会立刻叼起铜管便走,会像巨人蹲在过小的凳子上一样,踞着庭石振翅摆头,横疏影忍着惊怖多看它两眼,赫然发现怪鸟连喙边的肌都特别发达,就着月光暗影看过去,觉得它似乎也有表情,就跟人一样…(这是“鬼雀”!原来…这就是鬼雀!)无论偷看过多少次,都不能稍减目击时的震骇与恐惧。

 这…这不是世间有的东西,而能役使这种怪物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是恶鬼的话,也只有仙人了。这种彻骨的恐怖感,一次又一次地增强她的信心,让她在戴上那张“空林夜鬼”的面具时,觉得世间无一事不可为,最后…一定会成功的。

 “因为,我跟仙人站在同一边。”她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双手环抱着的浑圆香肩簌簌发抖,低声对自己说。

 直到发顶没于窗下,什么都看不见。(不,只消有这张姑之面,我…我也是仙人!)她死咬着颤抖的嘴,忍不住出微笑。蓦地,龙卷风似的巨大呜声旋绕,一片暗影倏地滑过镂窗,淡薄的月光乍隐倏现,庭中林叶沙沙动摇。

 但屋外明明很难得的,一点风也没有。石上也是。什么都没有。耿照睁开眼睛。漆黑的大通铺里,就连伸近到眼前的手指轮廓也看不清,只能清楚感觉到掌心透出的那股热劲,就像把脸凑到洪炉前似的。

 四周,重的鼾息声此起彼落着,空气里充浓重闷的男子气味,仿佛兽槛一般。这是整间寝室中最僻的角落。寝室两端有门,分列于两侧的靠墙长卧铺,一侧从前门延伸到后门来,另一侧却短少了六、七尺的榻面,在后门之前便收了边,留下一个出夯平泥地的空间来。

 原本是想摆些桌椅之类的物事,后来约莫住得挤了,便将六条破旧板凳并在一块儿,勉强又架出一张低矮不平的“”来。

 耿照年资既浅,与另一名弟子挤在板凳上同睡,两个多月来也渐渐习惯。板凳挨着墙,离地又近,透着一股阴冷的霉味。夜里无论是谁起解手都得经过,有时黑灯瞎火的,一不小心碰着板凳脚,那些个年长的弟子抬脚便是一踹,啐痰咒骂。

 刚调到前堂时,耿照经常在睡梦中惊醒,然后睁着眼直到天亮。“怎么?又发恶梦啦?”背后一阵低声咕哝,轻微的震动透背而来,恍若呓语。

 耿照微感歉咎,只是凳上的空间十分狭小,两人均是枕臂贴背、侧卧而眠,并无摇头转身的余裕,悄声道:“没…没有。”

 那人“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也不知是谁被吵醒了,哑着嗓子低吼道:“他妈的九!你再给老子吠一声试试!”呼的一声扔来一样物事,似是鞋袜外衣之类。

 寝室虽大,但二月天里夜晚犹寒,窗牖多半闭起挡风,那人稍一嚷嚷,屋的人倒醒了三两成,纷纷咒骂:“吵什么吵!还给不给人睡觉?”

 起头的那人被风一吹,脑子清醒大半,自知理屈,兀自嘴硬道:“哪里是我?是九那厮捣乱!你们啰唆什么!”

 睡在前门边上的鲍昶是执敬司的老人,是这间庚寅房里年纪最长、职级最高的弟子,大伙儿都说内堂早传出风声,说他今年有机会能升上“行走”一职,像何煦、钟他们一样跟在二总管身边办差,都对他巴结再三,言听计从。

 鲍昶着眼睛披衣坐起,也不点灯,隔着室的漆黑,远远叫道:“好了,都给我闭嘴。不睡的,通通给我出去数星斗,数清了再回来睡!”

 众人这才噤声,而先前嚷嚷生事的那人名唤文景同,是山下王化镇的仕绅之子,有个叔叔在平望都做官。

 家里送来影城听差,所图不过资历而已,只消在执敬司待上一年半载,便算“曾在王侯府中行走”将来不管进京考武举,或托乃叔在军中谋职,都与白身大大不同。

 有家世撑,整间寝房里只有他不怕鲍昶,兀自叨叨絮絮,不肯罢休。鲍昶蹙起眉头,犹豫不过一瞬,隔空叫道:“耿照、九,你们俩都出去。”众人一愣:“干耿照底事?是了,也只有他才会同九说话,那两人原是一挂的。”

 文景同听他当机立断,同时逐出二人,倒也有些意外,一口气顿时馁了,恶狠狠地撂话:“长孙胖子,再让老子听到你吠,小心你的狗腿!”

 倒头蒙被,故意大鼻息,周围无不皱眉。耿照还待分辩,被唤作“九”、“长孙胖子”的弟子已拥被起身,裹着棉被的身躯更显臃肿,趿着一双陈旧的厚底黑布靴,一只手探出棉被掀开门帘,啪答啪答地踅出了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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