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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益发恼怒
 他僵硬跪在溪畔的圆石滩上,任由溪水浸了膝布,没有抬头再望一望老人的勇气。耿照对人生的盼望,一直都非常、非常的微小。他一点也不想引人注目,只希望攒够了钱,替姐姐找个殷实的好人家、风光办场婚礼,再把阿爹接来影城,好生奉养。

 当然,将来手头宽裕了,还是得在龙口村买一小块地,让阿爹百年之后,可以回到年轻时候落脚的地方…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极度渴望自己就是老人口中的英雄,别让琴魔前辈的期盼落空,别让三十年的和平一朝破灭,别让这么多的无辜百姓再染鲜血…“可恶!”

 他一拳击在水中,钢牙紧咬,不甘心的眼泪又淌出眼眶。“羞羞羞!”清脆的笑声自背后响起:“这么大人了,一早便哭鼻子。”

 耿照回过头,一抹娇小的身影背手而来,风中黄衫摇曳,腴润结实的小出一对鼓脯,笑靥嫣然,却是黄缨。“怎么…怎么是她?”他微感诧异,忙抹去泪水。黄缨睁大杏眼,捂嘴惊叫:“老爷子怎么…怎么就死啦?”

 难以置信,又不敢伸手去摸尸体,东张西望片刻,随手拾了一干透的浮木长枝,便要去戳。耿照赶紧夺下,见她杏眼一翻、似要发作,忙道:“前辈去世了。”

 将魏无音身中“不堪闻剑”一事约略代。黄缨对这个凶霸霸的老头儿素无好感,心想:“死了便罢,不然成天喊打喊杀的,也是麻烦。”

 耿照天生力大,独自将魏无音的遗体扛至崖边,以免被溪水打。又与黄缨一同堆起篝火,加些柴生烟,希望引起影城巡逻哨队的注意。

 黄缨手脚颇为利落,两人合力,很快就布置妥当。百无聊赖,并肩坐在溪边踢水聊天。“她…二掌院呢?”耿照望向远方,故作无事。“还在睡呢!”黄缨斜乜着他,促狭似的一笑:“这么关心,怎么不进去瞧瞧?”耿照脸上一红。

 所幸他肤黝黑,倒也不怎么明显。黄缨哼哼两声,没真想让他尴尬,撇了撇粉润的两片瓣,低着头一径踢水。“可能累啦,睡得正香呢!我替红姐穿好了衣裳,等她醒来,不会难堪的。”“谢…谢谢。”

 黄缨爱看他脸红的样子,故意逗他:“你少沾亲带故的!我又不是采花贼,昨晚睡得可沉了,怎么都编派不到你姑身上。”眨了眨杏眼,笑得一脸坏坏的。

 耿照无心谈笑,闷着头不发一语,只将右手浸在水里,默默划动。黄缨一见他乖,心里便觉欢喜,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料想他与那老头儿有什么私底情,难免伤怀,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笑话与他解闷。说着说着,崖顶忽然传来人声,疏疏落落,渐次往这厢靠近。黄缨一怔,喜得抬起头来,叫道:“有人来啦,有人来啦!你这人闷归闷,倒也不说空话。”

 双手撑后往溪石上一跳,结实的圆稳稳坐落,双一阵摇颤,从水里出两只白生生的细小脚,在晒热的石上踏干水珠,套上小靴,扯开嗓门对崖上大叫:“喂,快来人哪!我们在这里--”她喊了几声,一想不对:“本姑喉音娇,怎能干这个活儿?”

 忙叉回头,拉下脸来:“喂,快来帮忙叫啊!你不想上去了么?我--”耿照“嘘”的一声,神情凝肃,皱起鼻头歙动着,喃喃道:“风里…有铁心木的味道。”

 “铁你的死人头!”黄缨直想一脚将他踹进水里,正要抡起粉拳,揍醒这个浑小子,却听耿照低声沉:“…还有血。还有血的味道。你,没闻到么?”

 黄缨手举在半空,听他说得严肃,不觉摇了摇头。他喃喃自语:“铁心木,和血的味道…这是妖刀的气味,是…妖刀万劫独有的气味。为练“不复之刀”万劫的刀尸一定会找百年以上的铁心木…”

 抱头苦苦思索,似乎遗漏了什么。黄缨一怔:“你怎么知道?老头儿同你说的么?”“没有…前辈没来得及和我说这件事。这…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就装在这里,一想…就想出来了。”他呆呆地指了指额角。

 忽然一跃而起,大笑大叫:“成功啦!真成功啦!这…这真的有效…真的有效!前辈,我们成功啦!”黄缨被他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耿照欣喜若狂,差点冲到魏无音的遗体前跪下叩头。但狂喜也不过是一瞬之间,他五感较常人敏锐,那混合了铁心木香气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仿佛已近在咫尺,赶紧狂奔至山崖下,双手圈口,放声大叫:“快走!这附近十分危险,不要靠近!快快离开--”黄缨差点没晕过去,一扯他衣袖,气急败坏:“你疯啦!”正要唤人来救,却见崖上探出一张圆胖红脸,一名肥壮的青年道人鬼头鬼脑张望片刻,回头叫道:“你们快来看哪,底下是魏无音那厮!瞧那服…还有水月停轩的小妞!”

 此人黄缨自是不识,耿照却觉十分眼,瞧着额角隐隐生疼,不觉沁出豆大的汗珠,蓦地心底冒出“鹿别驾”、“沐云”这几个名字,还有在灵官殿里,他一人独战天门群道的丬影残识…

 耿照并不识那青年道人,可魏无音见过。来人竟是观海天门的胖道士曹彦达。***原来昨夜苏彦升、曹彦达等一行,随谈剑笏退往湖城驿暂避,因迟迟未有鹿别驾的消息,天未大亮,便请驿站里的值更官员代为通报,要向谈剑笏辞行。

 那官员着惺忪睡眼,嘟囔着:“有你们这么不懂规矩的么?现下是什么时候,惊扰了大人,谁来担待?”

 想不到谈剑笏向来起早,虽内伤未愈,不到卯时便已起身。苏彦升等求见之时,他一身锦袍官靴,仪容整肃,正端坐在官厅里用早饭,桌上一杯醋芹、一碗咸豆,一碟麻油拌莴笋丝,就着一盏豆焰小灯配粥吃。

 身旁仅有一名院生服侍,伺候大人盛粥之后,也自取碗筷坐下来同吃。谈剑笏头也不抬,显然平就是如此。苏彦升上前一稽首,谈剑笏起身抱拳回礼。

 “谈大人,家师一夜未回,着实令人担心。贫道率敝派人马,先走一步,特来拜别。”谈剑笏想想也是道理,鹿别驾武功虽高,孤身一人遇上了妖刀,一样讨不了好。点头道:“也好。只是天未大亮,先不忙着走,一起坐下来用早饭吧?”

 苏彦升坚持不肯,谈剑笏也不好勉强,一路送出驿所。其余天门弟子整装完毕,肩囊佩剑、背负刀器,都在邮驿之外等候。

 约莫清晨重,一个个都缩颈团手,面色晴不定。众人齐出了大门,曹彦达忍不住嘀咕:“好歹是个四品官儿,怎吃得这么寒碜?还说要请客哩!不怕人笑话。”

 被苏彦升瞟了一眼,才赶紧闭嘴。鹿别驾此番下山,是抱了为子报仇的打算,刀门各观一接诏令、倾力支援,一共动员两百多名弟子。

 谁知灵官殿一役遭妖刀血洗,折损将近七成,紫星本观出身的只剩下苏彦升、曹彦达等十数人。走出里许,一名外观弟子忽道:“苏师兄,咱们现在要往哪儿去?”

 苏彦升心情不佳,连头也不回,冷冷说道:“先将宗主与鹿师弟寻回,然后再做打算。”那人沉默片刻,又开口道:“苏师兄,昨夜大伙儿都没睡好,一早起来粒米未进,心情怕不是太好。要不要…这个…先找地方填肚子,要干什么也才有力气?”

 苏彦升停下脚步,见他肤黝黑,一脸的大麻子,活像乡下来的庄稼汉,益发恼怒,面上却不动声,斜眼乜道:“你是哪间观门的?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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