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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戎机(三上)
 “哪里走!”入云龙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欺软怕硬之徒,催动黄骠马,紧追不舍。但双方距离毕竟有些远,盒子炮的程又非常有限,追出四、五里路却没有任何斩获之后,他便又悻悻地将坐骑兜了回来。

 本打算跟好朋友张松龄介绍一下身边的众位弟兄,结果隔着老远,就看到自己带来的游击队的战士们围成了半个圈子,将张松龄死死困在了中央。每个人都平端刀出鞘,随时准备把张松龄打成一个烂筛子。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在干什么?把全给我放下。”入云龙大惊,赶紧策马冲入人群,用自己和黄骠马的身体挡住张松龄手中的盒子炮。“他可是特地赶来帮咱们对付小鬼子的,将鬼子要来偷袭的消息送上山的也是他,你们几个到底要干什么?!”

 “他,他跟小鬼子是一伙的!”怕误伤到自己人,游击队战士们气愤地口,大声回应“你看他的脸上,一点汗都没有,哪里是逃命的模样?!分明在给小鬼子带路,准备偷偷摸到咱们家里头去,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赵队长,你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

 “他刚才明明可以跟你一起去追鬼子,却连都懒得拔一下。要说这里头没有猫腻,鬼才信!”

 “他们国民的人,最喜欢当汉给鬼子带路!”

 “他…”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对张松龄身份和来意表示怀疑。眼看着好兄弟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赵天龙抬手气,毫不客气地给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游击队员一个大脖搂“胡咧咧什么?他给小鬼子带路,他要给小鬼子带路,又何必拼死拼活地跑回来向咱们示警?!赶快给人家道歉,否则,看我怎么揭你们的皮!”

 虽然加入游击队还没几天,他在队员们之中却已经建立其了一定威望。众游击战士们愣了愣,脸红脖子地向张松龄躬身,致歉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出口。

 “让你们道歉,还委屈你们了!”赵天龙大怒,抬起胳膊,一人一个耳光了过去。“死在他手里的鬼子,比你们所有人见过的鬼子加一起都多。刚才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就凭你们几头臭鱼烂虾,还想困住人家?不被人挨个点了名就不错了!汉县长你们知道不?就是被他一干掉的。当时隔着好几百米,连第二颗子弹都没浪费!”

 有关汉县长被张松龄一狙杀的故事,游击队员们早就听说过。只是刚才一时愤,谁也没把这件事情跟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罢了。此刻听入云龙提起,心里头未免有些后怕。委委屈屈地看了张松龄一眼,纷纷以极小的声音道歉:“对,对不起,我们刚才可能是误会你了。希望你大洪大量,别往心里头去!”

 “对不起,我们刚才鲁莽了,请你原谅!”

 “对不起…”

 入云龙满意地点点头,跳下坐骑,顺手拉住张松龄的马缰绳“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也是担心游击队的安全,所以反应才过度了些!是王队长让我带着人接应你的,他猜你一定会赶过来帮忙,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猜着了!”

 “他没猜到我会当带路?!”张松龄将盒子炮间,悻悻地说道。累死累活赶回来给游击队助战,却被人当成了汉。这事儿搁谁头上,心里都不会太痛快。况且为了向游击队示警,他还非常彻底地得罪了彭学文等一帮子军统特工,今后即便回到国民革命军那边去,恐怕也会面临一大堆麻烦。

 “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一边将张松龄的马缰绳拉得死死,入云龙一边笑着赔罪“几个半大孩子,也不懂,你跟他们生哪门子气啊!再说,我刚才不已经揍过他们了么?如果你还觉得不解恨,就跳下马来,亲自揍他们一顿。我保证,他们谁也不敢还手!”

 “算了吧,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一旦打伤了他们,更是浑身长了嘴都说不清楚了!”张松龄不屑地撇嘴,懒得拆穿入云龙的鬼把戏。刚才后者的确打了那些游击队员,胳膊还抡得高。但落到队员们脸上时却连个响声都没有,更甭说留下什么巴掌印儿了。

 “嘿嘿,嘿嘿!”小伎俩被当面拆穿,入云龙尴尬地直挠自家后脑勺。“不愧是我入云龙的好兄弟,就是眼光敏锐!累了吧,累了就赶紧下面来歇歇!我带了新出锅的马酒,包你喝了就忘不掉。那谁,郑小宝,把马给我拎过来。你不是天天闹着跟我学法么,告诉你吧,我的法全是自己摸索出来的野路子,即便手把手地教,你也未必能学得会!倒是他,一手好法全是正规军里头培训出来的,随便指点你几下,就够你受用一辈子!”

 “唉——,唉——!我这就去拿!”被点了名字的小游击队员连声答应着,跑到专门用来驮给养的战马身边,从马背上解下一个硕大的牛皮口袋。

 其他游击队员们则拿木碗的拿木碗,掏干酪的掏干酪,唯恐落在别人身后。仿佛先前举着瞄着张松龄的,不是他们几个一般。

 “都是喇嘛沟附近的孤儿!被王队长收养的。草原上的孩子心眼儿实,有什么话都不会憋在肚子里!接触久了你就明白了,他们的人品都非常不错。”唯恐张松龄还因为刚才的误会而生气,赵天龙又小声解释。看向游击队员的目光里,充男人对自家儿孙的温柔。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如果张松龄还不依不饶的话,就显得太心狭窄了。摇了摇头,他笑呵呵地跳下马背“你已经当上官了?是中队长还是小队长?他们几个好像特别服气你一般!”

 “骑兵分队副队长!”赵天龙脸上涌起了几分得意,笑呵呵地回应“王队长,就是红胡子,说我马骑得好。所以专门建立了一支骑兵分队,还调了三十名好手给我。此外,游击队里头所有人的骑术,都归我来训练。这几个小家伙都是我的徒弟,所以才特别听我的话!”

 这气度,的确远非常人所能及!怪不得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红胡子还能将喇嘛沟游击队不断发展壮大!心中悄悄将游击队长王洪和彭学文比较了一番,张松龄愈发相信自己向游击队示警的选择没有错。“正队长呢,是谁?难道还有比你骑术更好的人不成?!”

 “暂时由王队长自己兼着!”赵天龙笑了笑,低声回应“本来是让我当的,我觉得自己刚刚入伙,寸功未立,一下子就当队长不太合适。所以王大队长才自己兼了。但是他只做甩手掌柜,什么事情都不管任由我随便折腾!”

 看到张松龄脸错愕,略做沉,他又低声补充“不过游击队里头,当官不当官待遇都是一样。平时大伙见了面,也都互相称同志,谁也不能随便支使谁!只有在训练和执行任务的时候,我这个队长的话才在队里边说一不二!”(注1)“我原来的部队里头,也提倡官兵平等!”张松龄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只是心有点儿虚,说出来的话不敢太大声。

 “我听王队长说过,你原来的二十六路是支敢跟小鬼子硬碰硬的好部队!”赵天龙明显不太相信张松龄的话,却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较真儿。笑了笑,顺手从游击队员郑小宝手里抓过装马的皮口袋。干脆利落地解开袋子口的皮绳,给自己和张松龄都倒了一大碗。“咱们干一个,庆贺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干一个!”跟小鬼子兜了一天圈子,张松龄此刻又累又渴。接过木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赵天龙自己也干掉了一碗,然后将二人的木碗再度添,再度将属于他自己的那份高高举起“我先干了,你随意。”

 张松龄点点头,端起酒碗就着游击队员们送上的干酪慢饮。马酒度数很低,酒含量基本上和啤酒相当。但是空着肚子连喝三碗之后,也令人隐隐有了醺醺然之意。

 看看张松龄的脸色已经不象先前那么阴沉了,赵天龙举起酒碗,跟他碰了碰,一边喝,一边笑呵呵地问道:“你怎么选了这条路?要不是我不想跟鬼子的大部队碰上,临时起意要绕路走,说不定咱俩今天就错开了!”

 即便他不问,张松龄也会给他一个解释。想了想,笑着回应“我打了鬼子大部队的冷!然后被他们魂不散地追到这边!要不是你恰好赶到,我还得带着他们继续兜圈子,真说不定要兜到什么地方去呢!”

 “呵呵,我就知道你不会让小鬼子顺顺当当地往喇嘛沟杀!”赵天龙一挑大拇指,脸佩服。“后来小鬼子怎么又不继续追了?好像胡乱应付差事一般!”

 “我的马快,但耐力一般。他们的马不如我的马快,耐力却非常好。”张松龄看了一眼周围的小游击队员们,故意将声音提得老高“所以他们追不上我,我也甩不掉他们。结果到最后双方都疲了,就只能瞪着眼干耗,看谁先把谁耗趴下!”

 “估计他们还知道你法好,谁也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帮别人立功!”赵天龙从没怀疑过张松龄会投降鬼子,主动替他将事情解释得更为清楚可信。“咱们不说这些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折腾小鬼子?是再绕到鬼子前面去挖陷阱,还从他们背后打冷,我跟你一块去。正好让他们几个小家伙长长见识!”

 “我暂时还没想好!”张松龄转头扫视了一圈,谨慎地回应。他发现赵天龙带来接应自己的游击队员都非常年青,其中有几个估计还不到十五岁,脸稚

 “你别看他们年龄小,打鬼子时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猜到张松龄在担心什么,赵天龙信誓旦旦地保证。

 “对,我们可以立军令状。谁要是怂了,你就直接冲他脑袋开火!”

 “带我们去,我们早就想见识见识您的法了!”

 …

 游击队员们擦拳磨掌,双眼里充了战斗的渴望。

 张松龄自己年龄也不大,但阅历却远非这些小游击队员们所能比。即便是赵天龙,在考虑问题时,也远不及他来得周到。看到众人跃跃试的模样,他非但没有受到任何鼓舞,心里头却突然涌起了一股非常不安的感觉。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不怀疑这个!从没怀疑过大伙的勇气。不过给小鬼子上眼药的事情,却不是人越多就越好。”

 闻听此言,众游击队员们大急,眼巴巴围上来,大声祈求“我们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们可以在旁边接应你,免得你再被小鬼子追!”“赵队长,你替我们说一句话啊。咱们路上不是商量的好好的么,什么事情都一块儿干!”

 赵天龙也觉得张松龄有点儿过于拿捏,先摆摆手,制止了大伙的嚷嚷。然后皱着眉头追问“怎么着?你觉得哪里不妥当?!”

 张松龄没有做任何解释,而是尽量轻松地笑着反问“龙哥,这些孩子,都是你们骑兵队的人,还是隶属于别的部门?!你们来接应我之前,王队长没给你布置其他任务么?”

 “当然不可能是我们骑兵队的人。他们顶多算预备队,平时只是给王队长和几个分队长打打下手,外派执行任务,这还是第一次!”赵天龙不明白张松龄问这些问题做什么,皱着眉头回应“出发之前,王队长说,让我们接到你后,一切都听你的安排。估计是他觉得你对付鬼子的经验丰富,所以才…”

 没等他把话说完,张松龄又低声打断“你们出发时,大部队还没安排转移么?我的信应该早就到了啊!”“没有啊!”赵天龙想了想,坦诚地回应“哪那么容易说走就走的!马贼们都打到家门口了,如果游击队一不发就撤,今后哪还有脸再回来!”

 “前山的牧民和后山那边的汉人村子里头,老百姓都还没撤完呢。马贼们如果找不到游击队,肯定会拿他们出气。”郑小宝也凑上前,低声替赵天龙补充“所以王队长他们只好先打垮了马贼,才能护送着老百姓们一起离开。否则,游击队肯定会被人…!”

 “他,他,王队长没告诉你们鬼子带了什么?”张松龄越听越急,扯着嗓子打断。

 赵天龙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想了想,迟疑着回应“没有啊。除了机、大炮,他们还能带什么?难道小鬼子还有什么秘密武器,一亮出来,能把整个喇嘛沟都给平掉?!”

 “该死!”张松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大白马。到了此刻,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红胡子的良苦用心。哪里是让赵天龙带着几个孩子前来接应自己,分明是不想让孩子们遭受毒气弹的伤害,所以才打发赵天龙带着他们提前离开!

 这不是接应,这是托孤!托喇嘛沟游击队的孤!所谓让赵天龙接应到自己之后,一切听从自己的安排,便是相信自己能看出他的本意。相信自己不会辜负他的拜托,会接纳这些还没成年的小游击队员们,并且竭尽全力给他们寻找一条生路出来!

 红胡子啊,红胡子,你这份信任,张某怎担当得住?!

 注1:支使:方言,意思为命令、差遣,叫某人干什么杂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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