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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踏入家门的梅晴予又是那个安静早慧的大小姐,淡淡的目光没有责备、也没有埋怨娘和婢女对她的轻忽,只是向担忧的娘亲请了安,安抚了娘亲的害怕,然后就退回房里梳洗去了。

 晚膳里,坐在圆桌上用餐,梅家大小姐对白天的失去踪影只是若无其事地说,被那群孩子冲撞到,胡里胡涂被抓着一起跑了,等回过神来已经辨不清方向,所幸有好心的大婶收留,送了回来云云。至于谢礼,她说她教授了大婶的孩子写字,也就权充了。

 梅家的娘安慰地抚着心口“幸好女儿平安回来了。”

 一旁闹着把青豆挑掉了、又把菜心也挑掉的梅家小小姐瞪着姊姊,委屈地说:“姊姊溜出去玩了这么晚才回来,娘都不骂她…”

 梅家的娘这下生气了,喝道:“都是你闹着吃糖葫芦,才让娘和婢女没把姊姊保护着,你还敢胡闹!”

 挨了责备的梅家小小姐眼眶一红,哇哇哭着去找娘。

 梅家大小姐安抚着上了火气的梅家娘,又让婢女去顾着小小姐,别给她摔着了。

 如此,白的失踪事件就这么过去了。

 梅晴予心里,就这么藏了一个小小的秘密。

 邢天对梅晴予念念不忘。

 他焦躁地想再见她一面、想再听见她的声音,可是还要相隔一个月才能再见到她出现,而且梅家两位小姐出游,四周当然护了婢女,已经丢了一次大小姐,遭到梅家主母严厉斥责的婢女们绝对不敢再只顾着小小姐,而把她们觉得早慧懂事的大小姐晾在一边没去照顾。

 即使大小姐自己不走开,也会有突如其来的状况,导致大小姐失踪啊!

 婢女们一边埋怨着那些把大小姐和她们冲散的孩子群,一边又为了平安归来的大小姐对她们不加任何责备的举动而有着感激。

 这事儿要换成小小姐的话,怕是她们这群婢女都要扒一层皮下来了!

 虽然小小姐瞧起来这样可爱矫俏,但渐显出来的子却暴出太过娇宠的坏处。

 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女娃娃,要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骄纵子,总是对她百依百顺的结果,就是一遇到稍微不顺己意、不如己心的事儿,就立刻大哭大闹,非得人人都服从她不可。

 所幸的是,小小姐的面貌这样姣好,哭闹撒赖起来还不致面目可憎。

 哭起来那样可怜无依的模样,若没有察觉她藏在底下的骄纵子的话,还真的会以为自己亏欠了她。

 所以说,生得漂亮还是好事一件,小小姐后要嫁人,就嫁到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里去就好,这么一来,夫家就有能力足小小姐的所有要求。

 至于大小姐…婢女们面面相觑。

 虽然是锦衣玉食养起来的,但大小姐却有种随遇而安的悠游姿态,彷佛嫁入大富之家也好,嫁给贩夫走卒也好,甚至嫁到了帝王家、土匪窝里,她都还是那样不惊不乍、淡然娴静的模样。

 大小姐并不是不可亲近的,相反地,她对婢女们好极了!有礼又温柔,还教她们识字读书;有时也会走来厨房,看看厨娘们忙些什么,和她们偷偷学些手艺。

 瞧起来十指不沾水的优雅大小姐,其实是懂下厨的。

 那么小小年纪,个儿也娇,却种种行事都有着成大人的风韵。

 这样一个特别的女孩儿,不知道将来哪户人家有足够本事将她娶了去啊?

 叹息着的婢女们即使都对大小姐有着好感,但实际说来都和她不亲近。

 温柔娴静的梅家大小姐,就算可亲,就算不摆架子,但婢女们总觉得大小姐所生活的,其实和她们并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纵使就站在身边伺候,也觉得大小姐像是置身另一个空间,只是能够见得到她的身影而已,如果伸出手去摸的话,说不定只能摸到一团烟雾呢!

 虽然是夸张的想象,但周遭的婢女们都有同样的想法。

 她们融不进大小姐的世界里,总觉得是那样高不可攀;相反地,小小姐纵使骄惯、纵使哭闹不断,但却是真实的,她的举动、她的喜怒,婢女们都能看得清楚,也就能够安心。

 比较起来,照顾小小姐的话,心里面还比较轻松呢!

 而在梅家主厅里,梅家的娘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她是生下女儿的亲娘,对女儿倒没有这么复杂的心思,但这个大女儿淡漠早慧的子,她也不免感到棘手。

 而身为一个娘,最担心的还是家里没有一个能够一心向着大女儿的下人。

 并不是要画分派系,但这次事件突显出来的,不仅仅只是小女儿的骄气、以及她不甚喜欢姊姊的态度,真正令梅家的娘感到恐惧的是,这么多婢女一同陪着两位小姐出游,出了事却只顾着小小姐,而放任大小姐走失。

 如果当时有个婢女紧抓着大小姐的话,那么至少还能挽回来吧?

 但那群婢女,却没有任何一个看着她的大女儿…梅家的娘感到疼痛般地按紧了心口。

 她那懂事贴心的大女儿,就这么寂寞无依地,一个人面对她的困境。

 身为一个母亲,梅家的娘无法忍容这件事就这么善了。

 她要为女儿找一个能够保护她的下人!

 就这么着,邢天接近梅家的机会从天上掉下来了!

 扮成女装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邢天家里全是男丁,唯一的娘又早逝,儿就没有胭脂水粉能借用。

 但他却没有放弃。总是被男孩子欺负的他,并不是因为被讨厌所以才被排除在外,而是因为他都不和他们玩,才惹恼了孩子王。

 那姓林的孩子王家里有三个姊姊、一个妹妹,他是唯一的男丁,因此也格外地好强、格外地野。

 邢天找上了孩子王,老实地告诉他,他想进梅府去。

 孩子王才呆呆地惊讶着邢天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又听见他这么荒唐的想法,不免骇得傻住了。

 邢天不耐烦地瞪着他,那双精致的漂亮眼睛杀伤力十足,被这么直直盯着的庞大压力,让孩子王乖乖地点了头。

 邢天出笑容,好看到令孩子王觉得这个忙帮得太值得了。

 于是孩子王动用了底下的所有小弟,让他们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亲戚和梅府有关系的,假造个什么连带关系把邢天力保进去。

 另一方面,他们也躲到孩子们的秘密基地去,孩子王偷出了家里几个姊妹的胭脂水粉、衣裙首饰,也叫动了几个家里有女眷的小弟把那些东西偷过来,连新买的小绣花鞋都来了,几个男孩子围着邢天,不断苦思默背着他们偷看家里女人们化妆的样子,然后试验在邢天脸上。

 邢天那张漂亮的脸蛋,被他们胡搞瞎得狼狈不堪,直闹成了大花脸。

 照镜一看,惨不忍睹到连邢天自己都着嘴角,这一爆笑起来更加地丑了。男孩子们一看漂漂亮亮的邢天被他们成这副怪模样,也跟着大笑起来。

 这下子,孩子们的距离拉近了不少,邢天更是跟孩子王的感情迅速变好,直成了兄弟一般。

 最后,还是孩子王家里的姊妹们发现了不对劲,追到他们的秘密基地来,才撞见了这副奇观。

 叹气的长姊问明了原因,又看到邢天坚持的模样,虽然觉得不妥,但是看这样一个漂漂亮亮的孩子失望也实在不好受,只能一边帮忙,一边埋怨着美真是误人。

 女孩子的行动力,比起那群头脑简单的男孩子来说,确实是迅速而且有力多了。

 林家长姊很快就找到能假造邢天的身分、并且力保他进梅府的亲戚关系;而以身为女孩子的审美观念来看,她也不以为依邢天的美貌还需要什么胭脂来增,相反地,还应该让他不要太过突出。

 于是,她只是用几不同的水粉调和在一起,往邢天脸上抹去,将邢天的肤扑得暗一些,略略遮掩了他太过的美丽,然后给他内里着上了轻便的薄衣,外头再罩上干净的衣裙,脚下的绣鞋也选了素净的花,最后把他一头长发打理整齐,梳两个环髻,这么在众人面前转一圈,就是一个水当当的清秀少女。

 旁边的一群小表头骇得瞠目结舌,女人的行动力真的好可怕啊啊啊…

 他们眼前的邢天,立刻从漂亮的小少年,变成秀丽但皮肤略暗的小少女,发上那两个可爱万分的环髻绑上了两个大大的蝴蝶结,垂下的飘带落在了身后,吸引得坏孩子们想去抓上一把。

 把邢天打理好的林家长姊又告诫了周遭的孩子,也算是一并叮咛了邢天,让他知道自己的“新名字”

 “哪!你姓林,叫月儿,是我们林家的远房亲戚,从长安来投靠我们的,晓得了?”

 “晓得,谢谢林姊姊。”变了装的邢天乖巧地点头。他的声音那样清澈好听,分不明他是个男孩。

 林家长姊叹气地摸摸他的头发。生得这样漂亮又心地纯净的男孩子这样稀少啊!偏生这难得出现的一个,心里已有人了…

 年长了孩子们几岁,又过了十五,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却在订下了亲事之后才乍然看到难得的宝贝,林家长姊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地复杂。

 她叮嘱着邢天应对的礼节,又告诉他“身为”女孩子要注意的诸多事项,连走路的姿势、吃饭的手势、行住坐卧里什么样的细节礼数全都说给了他听。

 不仅邢天听得晕头涨脑,连带着一票孩子都头皮发麻。

 末了,林家长姊叹息了一句:“梅府是书香门第,读书人最多的就是规矩和礼节。你们以为选蚌婢女是很简单的吗?更何况要伺候的是『那个』梅家大小姐啊!”

 刻意加重的指示词,让一干人等都不骨悚然。

 梅府上下都知道大小姐是梅家老爷的掌上明珠、重点栽培弟子。梅家大小姐琴棋书画哪一样不啊?还不到十五的幼龄,已经是全县城都晓得的才女了。这样一位大小姐要挑选伺候的人,怎么不会考校婢女的学识涵养、出身背景、品行事呢?

 虽然把自己化成了个女娃儿,但是邢天这么一个武馆里野出来的孩子,怎么懂诗词书画?

 众人不免叹了口气,装成了少女的邢天却不管那些,他摸摸自己头发,摸摸自己衣裾,觉得这样一身女装真是太好了。

 能够见到梅晴予,真是太好了!

 梅府里头,并不是传说中那种富贵人家的格局。什么雕细琢、假山水的都没有,只是一园子的花花草草,青竹植在碎石铺成的小径两旁,明明是不甚广大的前院,却因为笔直攀长的青竹而延伸了视觉,将小径摆设得雅致而风

 前头引路的小婢自豪地笑着介绍说,这是大小姐画好图纸,要师傅们按图植下、铺好碎石的。这样的手笔,连城里来的官老爷们都赞赏不已呢!

 小婢身后,一小串黏在她**后头被带着走的少女及介绍人等,都发出了轻重不一的惊叹声。

 其中却只有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少女没有吭声,自顾自地左顾右盼,彷佛找着什么。

 那就是邢天。

 他被林家长姊牵着手,走得端庄乖巧地踏入梅府门坎,一路跟着带领的婢女行来,他的眼光不住搜寻着周围的景致,探看有没有他心里的那个身影藏在某处,然而,很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找到那娴静的女孩儿。

 目光这么一寻,却见到了前后一列的应征少女们,每人手里不是持书、就是捧着萧、笛一类的轻便乐器,还有人手里带着冒着热烟的糕饼,惊得他呆呆地瞪着看;这么一前一后巡了一趟,他看看自己手里,又看看林家长姊手里——

 什么也没有!他们是空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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