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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恍恍惚惚中,有人在身边谈话,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却可感受话中的急切与关怀。

 “大夫说了外伤不要紧,只要没呕吐,应该很快就会醒了。”

 “唉,老天爷怎么就忍心对待这样贴心的好孩子…”

 修长的睫颤动着,沉重的眼皮下,茫然的黑瞳试图找回一丝清明的神智——

 “咦,醒了、醒了!必应、必应啊——”才刚睁开眼,孱弱的身子猛地扑向柳必应哭喊着。

 “信顺…”她闷哼一声,虚弱万分。

 “很好、太好了…还认得我,可见脑子还没有被砸坏…”信顺激动道,担忧的心绪化成一行行泪水,跟着不起来。

 柳必应挣扎地想起身,但身子却被老人家牢牢箝抱,难以动弹。

 “,您这样抱得必应难受,自己也难过呀!”信顺趋上前,想松开执拗紧抱的双手。

 “我不要紧的,…”柳必应额头裹着伤布,轻拍着老人家安慰,泛紫的仍无血,心底却盈感动——这样的拥抱,竟温暖得令她鼻酸。

 在这世上,除了过世的爹娘外,还是有人在乎她的,不是吗?

 “可怜的孩子,这教我怎能放得下你们俩安心地走呢…”信顺咳着、着,心疼着。信顺是她唯一的孙子,而柳必应是唯一不嫌弃信顺,真心真意对他们祖孙俩好的人,两人虽然出生不同,却同样是可怜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牵挂。

 “千万别这样说,你会好起来长命百岁的——啊,对了!”柳必应忽然想起那包从家里偷拿来的人蔘,急着左寻右找。

 “你找什么?人蔘吗?放心,已经和一起炖上了,马上就好。”信顺说道,一想起柳必应在晕厥前仍紧紧抱着要送的人蔘,便感动得无法自已。

 “?”她愣住,不解。哪来的?她明明…

 “这回幸亏有了隐爷和衡哥的帮忙,一切都没事了。”信顺回答道。

 在他赴约之前,其实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讶异当他到达阎君庙时,正好碰上拎着两只被阻隔在人群外的李衡,以及为保护必应而被人群团团围住的仲孙隐…思及此,信顺不由得打个冷颤。

 他无法描述隐爷激动暴怒的模样、慑人的景象,只觉得一切古怪得紧。

 “隐爷?衡哥?”谁呢?她头昏极了,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跟你一起去阎君庙的公子。”信顺着嗓,再低声补充道:“而且…他是我们『钱来客栈』真正的大老板。”

 那个“金光闪闪”?!

 柳必应环顾四周,窄小破旧的草屋中,除了信顺祖孙二人,不见其他人。

 “他呢?”

 “先离开了,他说一会儿会派人车来护送你回家。”信顺说明。

 在阎君庙前,仲孙隐单匹马抱着昏倒的柳必应奋力突围,接着请大夫就近到信顺家为她包扎伤口、诊断伤势,待一切安顿妥当后,便带着李衡先行离开。他因不及言谢,还被念了一顿。

 “那…他有没有受伤?”柳必应好抱歉让无辜的他受牵连。

 “他没事,只是看起来好像有点疲累,脸色很苍白,所以先回客栈休息了。”

 “嗯…”她淡淡应了声,心里仍然挂念着。

 她还记得在失去神智前,他双臂抱着她,一股强劲的力量似乎自他体内迸裂而出…在那一刻,她竟有种看到鲜血自他飞而出的错觉。

 隐隐的痛,瞬间袭击了她的口,并疼至腹之间——

 忍着全身的不适,柳必应起身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被信顺紧紧箝握。

 “唉,躺着别起来呀!”信顺老泪纵横,羸弱的身子顶不住饼度的伤心担忧,不停颤抖。“我说咱们信顺这大老板实在是个好人,若不是他,你还不知要被欺负到什么程度…”

 “,我没有被欺负,只是误会一场。”她试着解释想让老人家安心,其实也不明白何以事情会失控。

 “头都被打破了,还说没有被欺负,难道要等他们要了你的命不成?”

 “他们只是刚失去亲人,太过伤心,我不怪他们。”

 “你这傻孩子,都伤成这样了还替人说话…”发善心是好事,可有时他人不领情的善心只是换来对自己的伤害。她明白这孩子或许是想补偿,但她兄长的所作所为,并非是她可弥补的。

 “您别激动了,当心伤心又伤身,来来先躺着,我出去端汤进来。”信顺扶好在席榻歇下后,即刻跑出房去张罗炖好的汤。

 “必应,答应一件事可以吗?”

 “当然,只要做得到,必应一定答应您。”

 信顺幽幽长叹,雾白色的眼瞳看着她,布皱纹的眼角噙着泪光。“信顺,一直都是孤单一人…老了,如果有一天先走,请你一定…继续跟阿顺当朋友…好吗?”

 “一定!”她毫无迟疑地保证,伸手轻轻抹去老人家的泪。“您放心,信顺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

 “而你…”信顺拉着她贴心的小手,语重心长道:“听一句话,就算你哥哥们忽略了,不在乎你的终身大事,但你也要懂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姑娘家还是要觅个好人家嫁了,一辈子才能有个倚靠…”

 “这…我当然也明白…”但,谈何容易呢?

 想起施家千金婉婉,人长得漂亮家世又好,成天上门提亲的人如过江之鲫,但最后仍是含憾而终,只能在死后由家人为她办个风光的婚礼,何况是体弱的她呢?

 即使爹爹和哥哥是替人治病的大夫,却难改她自幼多病的事实,就连算命仙都曾断言她活不过二十…谁又会愿意娶她呢?

 嫁人,对她而言,早已成了遥远的奢望。

 似乎读出她的心事,捧过她的手,默默翻转她的手背,了个小小软软的东西入她掌心。

 “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做纪念的。”

 柳必应摊开掌心,是一个制的锦囊。

 “知道百花园过去约一里路,有间红色小庙吗?”

 “嗯,以前听婉婉提过,好像是间狐仙庙。”听说专门让人求桃花和姻缘的。

 “那是大仙庙,记得去那里取条红线放进去,别小看这间小庙,它可是非常灵验的——咳咳!”说着,突然剧烈咳了起来。

 柳必应连忙轻拍她,抚顺气息。“,先歇会儿吧,抱歉今天吓坏您了。”

 好不容易缓过气,信顺合上眼,扬起淡淡笑意的嘴角充回忆。“当年…信顺爷爷就是我去大仙庙给求来的…”

 “真的?”

 “千万记得为自己打算…”担忧代的话语渐弱。“若是有喜欢的人…定要为自己争取…还想看你嫁人呢…”

 “汤来了!?”信顺端着汤快步进房,就见柳必应以指就口,示意他噤声。他闭上嘴,蹑手蹑脚放下汤,小心翼翼凑近边看着。

 信顺闭眼像是入了睡,又似清醒着,低声喃喃道:“这么多年…终于…很快就能见到信顺他爷爷了…”

 的话令柳必应鼻间一酸,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悲伤。原本该相守到老的人,因为两隔,唯有等到死后才能再相见,这样的苦,如何熬得过?

 她凑近耳边,轻声说着:“,都知道您想爷爷了,但,你会长命百岁的,会活着看到信顺娶媳妇的,这对爷爷才有代嘛——”语毕,只见老人家带着笑,沉沉入睡。

 “你对说了什么?”信顺不解问。

 “贴心话。”柳必应挤出如往常般温暖的微笑。

 她不由得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可这蚀人的思念,也必须等到将来她离开人世的一,才有可能消失。

 那,几乎是一辈子的等待哪…

 “报告爷,已经差人去信顺家接柳姑娘回家了。”

 “嗯。”仲孙隐盘着腿,闭目养神。

 李衡直盯着主子瞧,一刻不敢移开担忧的视线。今天他可被爷的模样吓坏了,就如现在他的脸色也不似平那般,呈现出异常的火红。

 “爷…您还好吗?”

 “嗯。”

 窗外传来打更声,入夜了,许多白天浑噩的思绪都清晰了起来,但有些事,终究是想不明白。

 “你还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别在一旁兜兜转转的,我头都痛了。”仲孙隐双目闭垂,淡淡开了口。不用眼睛看,都知道李衡这家伙没事瞎心的毛病又犯了。

 没错,他是有肚子的疑惑,若不问清楚他会憋闷死。

 “爷…我说您今儿个为什么会手柳姑娘的事呢?”这不像爷的作风,爷向来不多管闲事的,他认定凡事皆有定数,从不手不相干的人事物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何况是主动为人出头。

 今天在阎君庙前,他清楚看见爷“动了气”,千真万确,可他担忧的是这一震怒,惹了一般百姓,怕是连带着就要惊动到顶上大主子了吧!

 “谁教他们老是脏了我的衣服。”那些人没事动手动脚的,惹得他心烦。

 “当然啦,血染了爷美丽的衣裳是那些人不对,但他们针对的是柳姑娘,不是爷您啊!”李衡平心而论道。还有,他们砸破的明明是柳姑娘的头,怎么换成是爷的脑袋出问题了?

 仲孙隐慢慢睁开眼,泛着暗红的眸光,有着说不出的诡。“要不是那个傻瓜笨笨地站在我前面,被砸到的就是我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难不成爷还把柳姑娘当成了“救命恩人”不成?“可咱们这趟出来是来查假钱的,其他的事,我看咱们还是少管为妙。”他鼓起勇气给主子提出忠告。

 “实话说,她并不算『其他的事』,我想她跟假钱的事有关。”仲孙隐不疾不徐道。

 “真的?!”李衡跳起来,惊讶道:“怎么知道的?爷发现了什么吗?”

 “嗯。”仲孙隐慢条斯理闭上眼,继续闭目养神,姿态很明白,话题到此为止。

 这岂不是想他死吗?他心脏不好,不想连胃都给搞坏掉,天知道胃口被吊久了是会得病的!

 “老大,求求您了,说一说嘛,您是怎么发现的?”李衡扑向前,双手紧抓仲孙隐的衣角。

 “说过上千次了,我不是老大。”这家伙一急就不长记

 “爷——隐爷——我最最英明的隐爷——求您了!”

 “哈哈——求您了——哈哈哈——”

 回应李衡的是一阵如银铃般的少女笑声,还连带模仿李衡“苦苦的哀求”李衡吓到,连忙从仲孙隐跟前弹跳开来,面对窗户警戒地提防来人。

 “早知道你在外头偷听了,进来吧!”仲孙隐淡定道。

 倏地,窗扉被一阵劲风震开,一抹迅捷的黑影飞窜而入,直攻向李衡,李衡眼明腿快连忙向后连退数步,顺利躲过袭击。

 “小气鬼,让我抱一下会死喔?躲那么快!”

 嘟嘴抗议的是个穿着一身黑色羽纱的少女,脑后扎着一束乌黑青丝,潇洒俏丽地甩动着,而覆于额前的黑发中醒目地夹杂一绺金丝,略显稚气的大眼灵动慧黠,又带点妖魅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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