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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心疼
 在N大快开学的时候,苗苗的学校也联系好了,我在机场把她送走。

 在陶意棠的诊所观察几天,确定没有大碍之后,我把苗苗接到家里面照顾,妈妈非常怜惜苗苗,变着花样做东西给她补身子,终于让她又健健康康。考完试后的两个月,几乎都在为苗苗忙碌,只是隐瞒真实情况又要说服聂文涵帮忙就费了好大的功夫。

 广播已经在催促旅客登机,苗苗仍然抓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我说:“苗苗,你以后都要靠自己了,一个人在外边,肯定会有很多困难的,你要坚强点啊!”苗苗一个劲的点头,抱住我,哽咽着:“苏苏,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

 我扶着她,给她整理一下领子,佯怒:“看看,这就跟我说什么一辈子不一辈子的,可见这一走,根本就没想着再见着我了。”

 苗苗猛摇头,终于笑出来。

 我说:“你别担心,我跟妈妈和聂叔叔都说好了,要是有人问起你,我们都会说不知道的。”

 苗苗点点头,她提起了皮箱,又抬眼看着我,漂亮的凤眼里有依恋有关切有哀伤。她对我说:“他若是对你不好,一定告诉我,我会给你教训他。”

 我愣了一下,才知道苗苗说的“他”是谁,哭笑不得:“不,我跟他不是那样…”

 广播已经在催促,苗苗不及再说,抱住我,在我脸上吻一下,头也不回奔向登机口去。

 我看着她因为就要摆噩梦而显得轻快的背影,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开学前的日子闲得发慌,想想聂唯在的时候,我似乎每天都很忙,忙着跟他斗,忙着躲他,或者,忙着…上。他一走,我似乎突然有了大把时间不知如何安排。

 这天正赖在家里跟妈妈一起看下午的韩国电视剧,这种电视剧尽是家长里短,絮絮叨叨,我穷极无聊,居然跟妈妈一起看得津津有味。

 门铃响,我去开门,看见门外那穿着米休闲衫的人,不由一愣,欣喜又有点尴尬:“菲力!好久不见了!”自从聂唯临走前一天他从聂家离开,我就没再见过他。

 相较于我,菲力却显得从容许多,他笑着晃晃手里一个包裹:“苏苏,我带来好消息给你。”

 “咦?”在客厅里,打开菲力拿来的包裹,看着那红色的证书,妈妈比我还要激动:“苏苏这孩子,从小懒散,什么奖状证书也不曾往家里拿过,这可是头一回!恩,我要把它挂在家里墙上,挂在哪里好?就在客厅怎么样?”

 我不好意思起来:“妈,你别夸张了,只是个荣誉奖而已,挂在外边不怕别人笑话?”

 菲力温和地笑:“父母都是这样子的,我每次得了奖,不管大小,我爸爸总是天喜地要挂出来摆出来才算。”

 我说:“菲力,真是多谢你,我真是没有想到,呵呵,真算是喜出望外了。”

 菲力不好意思地笑:“哪里,是你自己有天赋,我只不过是去参加展赛的时候顺便帮你报名作品罢了,举手之劳。”

 近两个月没有消息的菲力是去香港参加了一个摄影作品展赛,真没想到,我那天在公园拍的那张照片被他送上去,居然也拿了个荣誉奖。

 妈妈的注意力转到菲力身上:“菲力,你今年多大了?父母都在哪里?你们家里几个孩子?”

 菲力一一回答:“我今年24岁,家里还有一个姐姐,爸爸和妈妈都回奥地利定居了。”

 我说:“妈,你干什么?人口调查?”

 菲力笑起来,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整理一下片子,就不打扰了!”

 “这怎么行?”妈妈连忙站起来“上次来,就让你饿着肚子回去了,这次你又帮了苏苏这样大的忙,一定要吃了饭再走,就算是阿姨的心意了!”

 我也劝他:“是阿,菲力,留下来吃饭吧,要不然,你走了,妈妈该把不会招呼朋友的罪名落到我身上了。”

 菲力只得妥协。

 妈妈进厨房去忙活,我跟菲力坐在客厅,突然相对无语。

 “呃,”菲力说“那位童小姐,她还好吗?”

 我点头:“聂叔叔帮她联系了德国的学校,已经走了。她爸爸把她害成那样,似乎也没敢大张旗鼓地找她,就这样走了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了。”

 菲力点点头,又沉默了。一时间找不到话题,我在心里微微叹气,我跟菲力,终究疏远了么?

 电话铃响,适时解救我沉默的尴尬。

 国际长途。啊,今天是周末,每个周末,聂唯都会照例打电话回来,绝对称职地扮演他乖儿子好哥哥的完美形象。

 “喂?”

 “小野猫?其他人呢?”他的声音略微低沉,仍然是好听的不像话。

 “聂叔叔还没回来,妈妈在厨房忙呢,要请菲力吃饭。”心情好的时候,我都会比较合作。

 “菲力在?”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打了个褶。

 “是啊!他送证书来给我,”忍不住把开心的消息讲给他“菲力把我原来拍过的一张照片拿去参赛,我获奖了!”

 “嗯,”他说“总算有点配得上我了。”

 我好气又好笑,难道我原来配不上他?呸,不对不对,我干吗要去配得上他?

 他又说:“来,赏你件礼物吧,想要什么?”

 听这口气!我气得,刁难他:“你把小于廉的雕像扛过来给我好了。”布鲁尔的标志,传说拯救过城市的撒小童于廉,我知道那里有他着名的雕像。

 “好,”他竟然一口应承“不过,记着,离菲力远一点。”

 我不悦,不喜欢他这样霸道:“老大,我有朋友的自由好不好?你又不是我的谁!”

 他的声音也突然紧绷起来,又冷又硬:“你把他当朋友,他可是想着怎样把你拐上!我是谁?你身体的每一寸都被我吻过,你说我是谁?你在我身下息的时候知不知道我是谁?还是说我离开几天,你就寂寞难耐,迫不及待要找别的男人了?谁?菲力吗?”

 话讲得太难听,我难堪恼怒:“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说完狠狠把电话挂上,这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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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力应该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但是他一句也没问。

 直到聂文函回来一起吃了晚饭,我送告辞的菲力出门的时候,在门口两丛贴梗海棠婆娑的树影里,他突然回身定定地看着我,说:“苏苏,你要是喜欢他,就别为难自己,直接告诉我,也好让我断了念头。”

 我微讶地抬头,看着他:“菲力,为什么这么说?我跟聂唯…我对他不是…”我对他是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菲力清澈的眼神,我突然觉得脑中混乱,再说不下去。

 菲力低头笑一下,说:“苏苏,我们也经常在一起说笑聊天,你从不介意表自己的情绪,但是我从未见你生气过。我那时候就想,你总是很随和,很容易宽容别人,其实,大概是因为你不在乎,不会很容易就把别人放在心上吧,也许,只有你特别在意的人,才能让你气恼挂心。今天,我看他打电话过来,只是几句话,你就出那样我从没见过的神情来,苏苏,其实你很在意他吧?”

 才不是。我才不是在意他把他放在心上,只是…因为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恶劣,我才会生气…吧?

 菲力又说:“那天,我看你那样追着他过去,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他。这些日子,我考虑得很清楚,如果你对他无心,我愿意等下去,但是,如果你们互相都对彼此有意,我还是早点放开祝福你们比较好。”

 我叹口气,抬头看天,盛夏的微蓝夜空被城市的霓虹映得微微泛红,一片朦暧昧的颜色。

 我的目光看向菲力身后远远的一片城市夜景,说:“原本,我想找的另一半,是能跟我心意相通,脾相合,执手到老的人。但是,聂唯他…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我不知道他喜爱我的人还是我的身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他那样随心所子跟他一起生活。但是菲力,我不瞒你,我确实被他吸引,虽让这吸引不足以让我奋不顾身去爱他,但是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跟聂唯在一起总让我感到自由尽兴,仿佛每一个懒散的孔都苏醒过来,去感觉去体会,人变得容易被怒也容易被感动,恩,那感觉…很畅快,对,就是这个词。但是,这畅快的感觉还不值得我用爱情和忠诚去换,爱情和忠诚,呵,那只能用真正的爱情和忠诚来换。

 菲力深深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晚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在一片寂静里分外清晰。

 我抬头看他,他低着头,皮肤白皙,眼睛藏在阴影里。

 我抿抿,干脆把话说死,免得耽误他。我说:“菲力,我很喜欢你,但是,只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我想我不会爱上你。如果有个女孩子给你带来幸福,我会衷心地为你高兴。”

 菲力还是不说话,我低下头,中一阵悲哀,我真的舍不得菲力这样一个天使般的朋友。

 菲力的手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菲力出他招牌的阳光般微笑来,他说:“苏苏,来,为我们成为真正的朋友握手吧!”

 呵,真正的朋友!那即是说,放下爱恋的心情,菲力仍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我紧紧握了他的手,又忍不住去拥抱他:“多谢你,菲力!你真是天使!你不知道我多在意你这个朋友!”

 忍不住的笑,多舒畅的晚风,多好的朋友!

 菲力微笑。他坐上了车子,却又摇下车窗来,蓝眼睛和煦地看着我,语气恳切:“苏苏,聂他…其实他是很不会表达自己,不会和人交往的,但是我认为,实际上,他比我单纯。放开些,不要太计较,可能你会快乐些。”

 我只是点头。无论如何,菲力,我衷心感谢你。

 凭借那一纸荣誉证书,我从原来随便报的系别调到了N大摄影系,好歹有了个自己感兴趣的专业,不如就这样读下去。

 大学果然和中学不一样,走在校园里,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这个社、那个团活动或者招人的招贴牌和宣传桌。

 摄影系人很少,只有十四个人,课程安排的却不少,除去专业的摄影技巧,暗房技术,心理视觉等课程,还要学习表演,艺术欣赏,构图采光等等等等。忙碌中,不知不觉,开学后一个月已经过去,我已经完全适应了大学的生活,嗯,没有最懒散,只有更懒散。

 梅子继续跟我做校友,在我隔壁的导演系。

 这天她又跑来找我。

 “苏苏,下午你也没课吧?出去逛逛?”梅子爱逛街,逛街的目的是为了发现美,这个爱好自从她进了导演系之后甚至有了正当上去搭讪的理由——说是找演员拍练习片。

 我说:“又去找演员?你们一学期能拍几个片子?”

 “即使现在用不了,记录下来以后也可能会用到。”她推推细黑边的眼镜,振振有词。

 站在N市最繁华的街头,两个人猜拳决定往哪边走。

 “我赢了,走这边。”我记得这边有个窗口买好吃的柳。

 “好嘛。”梅子跟在我后边走了两步,突然一把扯住我,指着不远处一块高高的广告牌,声音都抖了“天!不是吧?苏苏,你看,那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跟她一样瞪大了眼睛。

 那广告牌上是一张大大的招贴画,上面写着:万皇力推 魔魅男声

 那上边,光影下侧面半身的人,那立体的轮廓和微眯的魅惑眼睛如此熟悉,是聂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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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像我这样对娱乐新闻兴趣缺缺的人,也是知道万皇音乐的。

 万皇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最初只是法国一家演唱会售票代卖中心,后来在并了一家唱片公司之后开始涉足音乐制作,几十年发展下来,万皇已经是全球屈指可数的音乐公司,不论是流行乐领域还是古典声乐领域,都有一批名号如雷贯耳的名家与它签约。去年新设的万皇亚洲分部,总部就在N市。

 下午回家去,妈妈看见我,说:“怎么,今天不在宿舍住?”神色却很欢喜,又忙着要去厨房做东西给我吃。

 我说:“妈,聂唯他没回来?”

 “没有啊,他没回国啊。”妈妈说,又嗔怪地看我一眼“怎么叫人家名字?没大没小,要叫哥哥。”

 咦?他没回来,那,那张招贴画是怎么回事?

 我又追到厨房去问:“妈妈,你知道聂…唯哥跟万皇有联系吗?”

 妈妈说:“万皇?那是什么?”

 我无语,挥挥手走开了。

 聂文涵从公司回来,我又去问他。

 “啊,似乎是跟我提过,”聂文涵拍拍头“上次他回来,好像就是因为有个公司要跟他签约,大概就是苏苏说的那个地方吧?”

 似乎。好像。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说:“聂叔叔,这些事,您都没过问吗?”

 聂文涵在沙发上坐下来,温和方正的脸上一丝无奈:“唯这孩子,小时候没怎么带他在身边,他的事情,一向都是自己安排的妥妥贴贴的,到现在我也不上什么话,也没什么好过问的了。”

 妈妈在餐厅招呼我们去吃饭,我应了声,仍是愣愣地坐着,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是了,我们算是聂唯的家人,与他关系最亲密的人,居然没有人去了解去关心他在做什么!

 爱抱不平的天又蠢蠢动,突然有冲动,想打电话给聂唯。手指放到电话上,又想起来,自从上次我摔了他电话之后,一直都是只在他每周的例行电话里跟爸妈一起同他敷衍两句,突然这么打电话给他,是不是有点没面子?

 电话终究没打,心里却总像搁着件事儿似的。

 第二天刚回到学校,还没进教室,就被旁边教室的梅子叫过去。

 “你看你看!”梅子献宝似的捧上一叠纸。

 “什么东西?”我拿起来一看,不啼笑皆非,那居然是聂唯的资料照片。

 梅子兴高采烈地嚷嚷:“怎么样?我厉害吧?我可是千方百计才从那些老生那里打探来的资料啊!哎呀呀了,真是好帅!你看这张照片,是不是?”

 我扫那堆资料一眼,随口附和,眼光却突然被一行字吸引。

 那行字是他的出生日期。

 咦?不就是二十五年前的今天么?

 于是这天下午没了课又跑回家去。

 今天,是聂唯的生日啊,昨天聂文涵怎么都没提?

 我等着聂文涵说一声,嗯,今天是唯生日,打个电话给他吧!然后我也跟着一起说声生日快乐,心里头的事业就搁下了。

 可是一直到吃完晚饭,他们要回房间休息了,聂文涵也没有提。

 我终于忍不住:“聂叔叔,今天是不是唯哥生日?”

 聂文涵看看手表上的期,叫一声:“哎呀,真是的!太久没给这孩子过生日了,我都忘了呢!”

 我莫名不忿,妈妈再怎么样,也从未忘记过我的生日!

 晚上睡得不踏实,反反覆覆。蒙中,好像感觉到有人用手指轻轻描绘我的脸庞轮廓,低柔的说:“等我回来。”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大眼,空空的屋子里只有微蓝的夜光。

 呵,我怎么会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情?

 再无睡意,我甩甩头,拨电话给聂唯

 电话很快被接起,却没声音,我问:“聂唯?”

 “苏苏?”他的声音有微微的迟疑,但是清清雅雅的很悦耳,似乎还带着他早晨常喝的薄荷水的味道。

 “嗯…那个,”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急忙找话题“我昨天看到了万皇的招贴画,你的。”

 “哦,”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不以为意“你半夜打电话就为说这?”

 我趴在上,揪着被子,夜在我身边淌,似乎要将我溶化。

 “嗯,还有,”我说“ 生日快乐。”

 他没有说话,话筒里只传来他的呼吸声。

 很久之后,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我自己都要忘了。”

 我莫名觉得心痛。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继续跟他聊:“我…嗯,我都不知道你去跟他们签约,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想知道你的事,要不要跟我说说?”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他很快地说:“我没事。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他那稍稍变快的语气里竟似有隐隐的渴望。

 我说:“嗯,你什么时候跟万皇签约的?”

 他说:“就在上次回去的时候。我不是说回去有合约要签吗?就是那个。”

 “啊,”我轻笑“你能联系到他们,厉害啊!”“不,”他的声音也微带了笑意“是他们找的我。我的毕业演出结束后他们就找我了,只是我接受了这边的邀请,所以拖到后来才去跟他们签约。”

 哦,原来是这样。

 “说起来,前两个月应该还在暑假吧?你怎么那么早就跑回去了?”我前后想想又发现问题。

 “因为那边的合约,我要提早结束这边的学习才行。我的导师同意我利用假期的时间研习通过考核。”他的声音难得地温和平缓。

 我低喃:“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他没有听清:“什么?”

 我又叹气:“聂叔叔也没有问过你。你的生日,都没有人记得。你什么事总是自己拿主意。”

 他的声音淡淡的:“我早就习惯了。那些事情我不在意。”

 习惯?这种事情会习惯么?明明是一家人,说起话来都很亲切,实际上却无法沟通。

 他却说习惯。

 我蓦然觉得鼻酸,冲口说:“聂唯,我觉得好心疼…为什么?”

 那边安静了,然后我听到他重起来的呼吸声,终于他低低哑哑地开口:“小野猫,我想要你。”

 我瞪圆眼睛,伤感的气氛消失殆尽,又羞又恼:“你!你!你脑子里不能想点别的?”

 他低低沉沉的笑声传过来,似要震动到我的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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