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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月凉沉酣(二)
 晚晌儿,又唱了两三出戏,大汗就起驾回宫,不过也才是头微微偏西的光景。大汗起驾,诸多情不深的叔伯兄弟也纷纷告退。留下的,依旧还是那几个阿哥,只是大贝勒褚英这回例外,拱拱手先回了。

 议事厅门口,皇太极见名兰怔怔的,本想让她先回屋歇着,只是眼前闪过褚英见名兰时那目光,心里狠狠一抖,不觉话道“名兰,你留下来,其余的都回屋歇着吧。”余光里是哲哲妒火中烧那一瞥,却也顾不得许多。其他兄弟显见得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面面相觑却不好相拦,只得提醒道“八弟,咱们可是要…”

 皇太极微微一笑“不妨事儿,我和名兰…”手底下紧握着名兰的手“我和名兰那么多年感情,早不是外人了。”一席话只说得名兰眼底泪光一闪,闭闭眼睛,努力想盖去那江白海水龙爪箭袖蟒服的身影,好一会儿,才轻轻口气道“诸位爷候着,名兰这就去沏茶来。”

 说罢,名兰逃离般的快步走出议事厅,吩咐了小丫头子们茶水伺候,讲明了每个人都爱喝什么茶

 见人都离得远了,才缓缓抬头,只觉得一缕缕阳光刺眼,虚闭着眼睛,感受着强光映在眼皮上那抹血红色,直到浑身烤得好似要被融化时,才慢慢睁眼,却吓了一跳,是七阿哥郡王阿巴泰直直的立在跟前,好奇的看着她。见她睁眼,咧嘴一笑“我说弟妹,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这么特别?”

 名兰突然听到这么句话,自是不解,只是平淡的嗯着应了一声。阿巴泰见她没明白过来,又笑道“别人哭的时候你笑,别人笑的时候你哭。你倒是说说看,前一阵那么喜庆,你哭什么呢?”“哭?我好好的哭什么?”名兰心里明白他说的是方才大汗和诸位阿哥们进门时,自己失态,只是嘴硬不肯承认“想是您看走眼也说不定。”“我哪里会看走眼?”他一急也顾不得喊的声音大小,只想在名兰这儿挽回面子“八弟悄悄给你做的那个抹眼泪的手势,我可是看得真真的!”

 “你看什么看得真真的?”拐角处一阵笑声,两人一惊,原来是阿贝勒“名兰,别理你七哥,他说什么都没轻重。”说完指着阿巴泰,佯怒道“你小子皮又了吧?府里四个福晋还不够你玩儿,又搭上老八的福晋?仔细八弟知道了跟你拼命。”

 “我又没怎么着,不过是说他们俩的小动作被我逮个正着。再说了,要真跟我急也不止八弟一个呀。当初大哥和八…”还未说完,阿巴泰后背上已经阿被重重擂了一拳“叫你闭嘴没听到?”

 名兰无心听他们吵,接了丫鬟们的茶水就径直朝议事厅转回来,不想在门口撞见皇太极,皇太极见名兰后面的两个兄弟正打得不可开,不觉笑道“你们够了,想打架找布库去,留下来是议事的。”阿巴泰听罢,不甘的朝屋子里在座的弟兄们看上一眼,干笑道“罢罢,我就听咱们未来的太子一回吧。”话音未落,就被皇太极厉声喝住“老七,没完了还!?”

 阿巴泰遭这么一记当头喝,方觉得没意思,悻悻的坐回自个座位上,也不听事儿,百般无聊的玩儿起茶托来。名兰接过丫鬟们手里捧的茶,一位一位的亲自递到手上,绕了一圈,最后送到阿巴泰这儿“七哥要喝的是苦丁吧?”名兰微微一笑,见郡王怔怔的点头,就轻福了福身,端起茶杯恭恭敬敬的送到阿巴泰手里。阿巴泰愣了片刻,自寻思从未听过苦丁这么道茶,闻着茶杯里的味儿倒是还行,便不经意的送了口茶,才刚入嘴,就觉得苦不堪言,噗的了一地。大家正说得关键,不防备他这么一下子,目光齐刷刷全投向他。阿巴泰边接过身旁丫鬟递的手巾擦脸,边愤愤的点指着名兰“你们,你们都问她吧!”

 名兰笑着解释着“苦丁茶是七哥自己要的,不过比寻常茶略苦些。我想这苦丁虽苦,正好也能给七哥去去心火。”还未说完,已经是笑声一片“是得好好去去,老七,快把苦丁喝了,把心火给连儿拔了去!”待都笑够了,名兰才福身禀道“诸位爷要没什么事,名兰告退了。”说着就想退下,不想皇太极先一步拉住名兰手腕儿,低语道“谁许你走了,就在这儿呆着。”

 名兰无奈的望着皇太极,只看出眸子里的命令,知是不可违抗,无法,颔道了个是字。硬着头皮立在皇太极座位边,手里无意识绞扭着雪纺帕子,想充耳不闻,可弟兄们谈话的语句还是一字不漏地飘进耳朵里。

 …“八弟,这事儿你可得拿主意啊。前些日子咱们父汗差点把叔父的兵权收缴了,李成梁那老狐狸,这回把二叔给害惨了。”

 阿没听完,就立马儿拍桌子接话道“就是说呢,前去求情吧,差点把老子也给拖下水,他***这算什么事儿!要不是老八你领着弟兄们一起上去…”

 皇太极听罢并不表态,依旧玩捏着手里那枚温润通透的软玉扳指,看似不经意的轻语道“这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汉人兵书里有句话叫隔岸观火。叔父和明兵帐子里的火,终究烧不到咱们身上,看看也不妨事儿。”说着停顿片刻,抬头直直望着名兰“倒是咱们兄弟中有想玩儿火的,”冷笑一声,手底用劲只听软玉轻微的嘎巴一声“只怕这回是要引火了。”

 一席话直说得名兰的冷汗把衣服黏衿衿贴在后背上“引火”四字就像是下午那阵,珠宁说的“只是他的弟兄们想让他出事儿”一句似的,听罢生生勾得她心底腾的蹿起股恶寒,难不成这些弟兄们就那么巴不得褚英死?好歹是同一个阿玛啊,怎么下得了手。想着,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哆嗦一下。

 偏巧被正对面的阿巴泰瞧见,不失时机的报复道“得,老八,你快别说了。弟妹胆小,看你一句话把人家吓得个脸色苍白,你不心疼可还有人心疼呢。”“哦?”皇太极一听,侧脸淡淡地看向名兰“你果真只是因为害怕?”凝着名兰,目光停了停,就打着哈哈说些不关紧的事遮了过去,只是握着名兰的那只手用劲极大,青筋暴起像是能把骨头捏碎。

 大家正说笑的开心,忽听门外敲门声,皇太极环视一圈,只说了个“进”字。门被推开,是大妃身边的承禄公公,也算是内宫一个有头有脸的大总管。大家见状忙起身下地去,承禄公公倒是不理会,只是见了皇太极和代善,奉承的笑躬了躬身“大妃念着暑气人,体恤诸位阿哥,刻意做了些茶果点心,叫我端来孝敬二位爷。”说着叫身后的丫鬟们捧着食盒放到案几中央。

 阿听言一乐“呦,难为大妃还念着咱们哥儿几个。回去告诉说我谢她了。”边说边伸手掀开盒盖子,却听承禄公公拦道“二贝勒,使不得。大妃送的人可是指名道姓的。”

 阿没想如此,白白碰一鼻子灰,乜斜着公公冷哼一声“那你倒说说,送的是谁?”

 “礼贝勒代善,和四贝勒皇太极。”公公躬身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谄笑着告了安,退到门外。大厅一时鸦雀无声,寂静了好一阵子。代善见此,干笑着打破僵局,先上前一步,揭开盖子“既是大妃赐的,咱们也别负了她的好意,来,都尝尝。”说着拾着杏仁酪尝了一口。

 “哪儿敢哪。”阿巴泰不屑的撇撇嘴“人家都指名道姓的说了送的是你和八弟,我们去臊那一鼻子灰,何苦来?”只一句话,就把代善噎在半道上,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终还是皇太极了话“二哥,我劝您也别吃。”

 “怕什么?!难不成她还敢下毒?光天白的害咱们哥儿几个?”代善笑着不听,一心只想着断断不能辜负了人家一片诚心,却不曾想大妃是父汗的女人,身为臣子沾染不得。皇太极见他不听,话却不好挑明,只得作罢。众兄弟究其原因,也只好随口含糊说些旁的话岔了开去。

 片刻承禄进来,见给皇太极那份点心动也没动,不由好生奇怪“八阿哥,您这是?”皇太极无法,两步迈到厅中央,面南跪地打千儿道“麻烦您给大妃带话,她的心意,儿臣领了,只是这盒子吃食,恕儿臣无法笑纳,请公公原物奉还。”说罢,拂袖起身,对着承禄略一点头“辛苦公公了。安澜,打赏。”

 “?。”安澜在外门一应声,闪身进来“公公,请吧。”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代善此时方明白过来皇太极才那番话的深意,虽懊悔不已又觉无伤大雅,不免心底笑皇太极小心太过。后私底下见面又说起此事时,还嘲笑过几回,每每皇太极也是笑而不答。只是代善今之想,终不料他被此所累罢了。

 且说今兄弟小聚又散,名兰陪皇太极直待到兄弟们都离去,灯火阑珊月星隐耀时,方福身告安退下,不想被他轻握住手“咱们去书房,你陪我说说话,嗯?”虽是命令,却多了些请求的意味。名兰不好拒绝,只得微点点头。一路银莲,香茜,安澜,安佑几个随身侍奉的丫鬟小厮跟着,过了枫叶林子转眼能望见书房时,都识趣儿的住了脚,分头去吩咐上夜的点心果品,只留安澜守在外门。

 书房里,艾草余香,和着桂枝暖暖熏烤出气息,倒是清芬幽寂。名兰进了书房,伸手探了探黄铜熏炉中的香碳,见温度正适,就转身缓步到案桌前,拾起桌角那方新开的桐油漱金长方墨,和着案桌偏右上那方蕉叶白的细润端砚碾起来。皇太极偏头凝神望她半晌,微微一笑,提起红木镶牙雕纯尾狼毫,蘸香墨,遒劲挥洒在宣纸上行走几个大字,气势恢弘磅礴,看得名兰一脸怔然。

 正盯着那几个字走神,不料皇太极丢了笔,猛的拥她入怀,滚烫的气息舐着她白皙的颈子“认得这字吧,念念。”名兰在他怀里被那气息暖得浑身滚烫,面颊染上微粉,耳垂烫的好似着了火,听他这般说,就别过头躲闪着,转眸望向纸张,朱微启,一字一顿道“鹰扬,天下。”

 “这是我毕生的向往,逐鹿中原,鹰扬天下。”皇太极语调虽是如静水般波澜不惊,却眸是掩不住的凌云壮志和不甘羁绊,名兰望着他隐忍着狂热的眸子,喜忧掺半,只不知嫁了这样的男人是祸是福。那神情,在那江白色身影上,隐约中似曾相识。皇太极见名兰眸底躲躲闪闪看不透,不觉话音淡了些“兰儿,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你跟在身边吗?”

 名兰乍然回神,轻摇了摇头。皇太极咬咬薄,低声道“因为你安静。”

 话一出口,房子里陡然寂的仿佛没有一丝杂音,两人紧贴着的心跳,倾耳可闻一般,只剩烛焰噼啪跳跃,名兰依旧是不出声的望着他,皇太极微叹口气,缓了缓,薄依贴上名兰的鬓角,了些许丝“可就是因为你安静,才让我觉得不踏实,仿佛自己一松手,你就会离开。”

 顿了一下,一连串的吻接迭而至,让人不上气“兰儿,现在你只是我的。只是我的,对吗?”名兰边小心的躲闪着让人窒息的吻,边轻轻点点头。皇太极见状,不由面上沾染些喜不住伸手抚上名兰柔白的面颊“若有人想抢,”息着,角却不经意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得人心寒“就教他以命来换。”

 名兰闻言,心底颤抖成一片,这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是褚英毕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哪。当年若不是他以自己的身份,拦住搜查的明兵,护了她阿玛全家。如今她只怕是曝尸荒野也无人知晓了,那年自己才六岁,而他却是十六七岁了。恩情,和爱情,自己是能分清的。只是,贝勒爷,您能分得清吗?您又能相信吗?

 正想着,耳边却传来的是皇太极隐隐有些恼怒的问话“名兰,怎么了?”名兰一听急忙回神,才现原是他方才吻时,自己走了神。匆忙间咬垂下头想要告罪,却觉得皇太极恼怒更胜一分“你方才在想他?”“没有。”慌乱中猛的抬头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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