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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年后。

 当年他为什么要答应斐枭当这个皇帝?

 他命苦啊!

 每寅时不到就得起早朝的斐蓝,打了个呵欠后重新半趴在御案上,心烦不已地看着金阶之下与他同样正犯愁的文武百官。

 原因无他,就是铁料又再次涨了价。

 远在原国北方,出产铁矿并制作铁料的狼宗一族,三前派使者将狼宗宗主的旨意行文诸国,一个月前才涨价的铁料又再涨了一成,且自这个月起,狼宗不收白银不收物料,他们改收黄金。

 抢劫呀?

 对,狼宗摆明了他们就是抢。

 不想当头肥羊被宰?那就别买,又没人你。

 一年来已经被十来回的涨价打击得几乎快崩溃的诸国,闻后无不怨声四起,可偏又拿抢起钱来完全不眨眼的狼宗半点法子也无,这让为重振国威而敛财多年的小皇帝,悲伤得几乎无语凝噎。

 眼看着国库白花花的银子如水般出去,斐蓝是痛心更痛!

 深了口气后,斐蓝直起身子犯疼的额际,强打起精神继续聆听下头大臣们的鬼哭狼嚎。

 天天跑来他面前哭的户部大臣们,此刻正极其投入地卖力洒泪,口口声声说狼宗吃人不吐骨头,竟将铁料涨价到天理难容的地步,涨到…原国要是再抗拒高价不进铁料,后不只是百姓们在各方面的用度有困难,就连宫里头烧饭煮菜,都不能用铁锅得改用陶罐了。

 一票户部大臣退下后,接力的几个主掌各兵团的将军,则是一个个老泪纵横的向顶头上司泣诉,要是再不补进铁料给工部生产,后他们原国军士上战场时,就不能拿刀拿得改用木

 俯看着一殿前仆后继向他哭诉的臣子们,斐蓝怎么也想不出,他们堂堂原国这一大国,怎么就被一支小小狼宗给拿捏在手心里了?

 别看狼宗虽只是一只北方小族,不但人少,连领地也没原国幅员的三分之一大,可架不住他们有铁料啊,就算他们昨涨完价今儿个心情太好又想再涨,谁能拿那票强盗怎样?

 什么?干脆直接去把那几座矿山抢过来?

 碰上那一族实打实的天生强盗,人人都恶狼似的,打不死你咬也咬死你。近几年来无国不知无国不晓,以武立宗的狼宗乃是一支骠悍的草原民族,且全是武者的狼宗,全宗上下武力超强,敢上门去讨伐去兴师?没被咬死算便宜你的了。

 那个叫湛朗的狼宗宗主,七年前建立了狼宗后,便开始了一连串不止息的强盗行为,北方草原全被他大剌剌地给强占也就算了,他还把北大荒处的矿山全都包揽到麾下,后谁想要铁料,就得跟他买。

 邻近狼宗的北蒙国,大体算来,实力与原国不相上下,可北蒙国却拿这个立宗才七年的部族没有办法,因狼宗的武力整齐得可怕,全宗清一都是武者的士级中高阶,或许那些士级中高阶的武者是打不过北蒙国的相级大人物,可一个打不过,十个、百个、上千个一起上呢?

 上回北蒙皇帝在听说铁料又涨价后,气冲冲派去狼宗抢矿的那支军伍,就是最佳范本血例。他们可说是被狼宗善用的人海战术给活活拖死的,别说根本就没能给狼宗半点颜色看了,还东掉一块西缺一块骨头地给轰出狼宗领地。

 没讨到脸面,反倒被杀得落花水,这口气,北蒙国皇帝怎咽得下?于是北蒙国皇帝上个月又派出一支全是武者的暗队前去狼宗,暗杀狼宗宗主,不料却被宗主湛朗给硬是翻了船,杀了那一支暗队不说,湛朗还亲自夜袭北蒙国大都皇宫来了个下马威,顺便对北蒙国来个铁料制裁,扬言三年内绝不卖铁料予北蒙国,气得北蒙国皇帝当下掀翻了御案。

 到底该怎么解决狼宗这群强盗的抢劫行径呢?小皇帝头大万分地一手撑着下颔思索。

 首先,在有了北蒙国的前车之鉴后,他是绝对不会干杀人放火这事的,但既是不能走北蒙国的路子,他还有啥明道可走?

 难不成学西苑国的路线,拚命送西域美人过去

 他下巴努力回想,嗯…记得探子回报,狼宗那票铁石心肠的家伙,好像是直接拿美人去喂狼。

 啧,这什么胃口?软硬都不吃。

 难道他们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国家,若不眼巴巴地捧着金子去求人家卖铁料,就真要退化至无铁可用的木器时代?

 “皇上…”哭诉了半天却不见他有啥反应,诸位大臣好不可怜地望着他。

 刚十三岁,还一脸稚的小皇帝暴躁地摆摆手。

 “吵什么吵?没带眼睛不会察言观没瞧见朕正烦恼着吗?”

 “咳咳。”枯站了两个时辰的太师终于身而出“启禀皇上,那狼宗──”

 斐蓝瞬也不瞬地盯着这位近来尽找他麻烦的太师大人,冷不防地问。

 “太师,你今年几何?”

 太师愣了愣,随即拱手答道:“回皇上,臣今年五十有八。”

 “咱原国官员告老的年纪又是几何?”既然官员能够告老还乡,那皇帝也能够卸职归山吧?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那些永远都没完没了的国务,以及这票天天只会对他哭诉的老臣?

 不明所以的太师被他幽怨的目光吓了一跳,心紧张地道:“六、六十…”

 六十?竟然还有那么多个年头要挨?

 小皇帝顿时在心中泪三千里。

 “皇…皇上?”皇上该不会是认为他年纪快到了,所以想将他逐出庙堂?

 斐蓝端肃着小脸,问得再认真不过“朕今年十三,能告老了吗?”

 一殿的文武百官顿时悚然而惊,全被皇帝开口的这金言给吓飞了三魂七魄。

 “皇上!”

 “皇上您三思啊──”

 “皇上──”

 转眼间跪了一殿的官员们又哭又嚷,刺耳的噪音吵得斐蓝两耳直犯疼,他火冒三丈地抄起一本本折子往下头扔。

 “闭嘴闭嘴统统都闭嘴!”成就只会又哭又跪,偏偏就是没一个会帮他想法子出主意的。

 “皇上,您得想想法子,再让狼宗如此猖狂继续无法无天地涨价下去,一旦皇上您同意了狼宗的高价之后,国库后恐将会因此而告急…”

 斐蓝使劲地将粉的掌心往御案上一拍“想想想,没见朕这不是在想了吗?”

 想他原国境内,黄金门的蓬莱号称天下无敌铁公,而他在纳兰先生的调教下,硬是修炼成了不但一不拔,还更上层楼摸了就得沾走几两银子的糖公一只!偏偏这狼宗就是神来杀神魔来斩魔,一整个凶猛无比,没天良地迫邻边诸国统统都得把金子给它吐出来,还不吐就不给锅!

 居然心狠手辣地掐着诸国的三寸不放,这简直就是太残忍太无情太无理取闹了!

 备受六部请托的宰相大人,振振衣袖自列位走出。

 “启禀皇上,依臣看,总这么让狼宗以铁料为刀架在脖子上要挟,不如我国就向狼宗宣战,藉此摆此等野蛮的──”

 “战你个头!脑袋出门忘了带是吧?”小皇帝心头的火药马上被他全数点燃“原国休养生息了十年才好不容易能有今,这仗是你说打就能打的?你以为打仗不必花银两?兵器要买、马匹要买、粮草更是要囤要备,军用花销哪一桩哪一样不必自国库里头挖银子?你以为军员上阵不必支军饷统统喝水就成?若是战死朝廷不必给军属遗后补偿安家?而战后原国物价不会高涨,百姓们不会因此得陪朕勒紧带过三年?”谁敢动他国库的银子,他就跟谁拚命!

 宰相大人被一长串开销给砸得头昏眼花外,还被骂得灰头土脸大气也不敢上一个。

 意犹未尽的小皇帝高声一吼“况且!”

 殿上众臣战战兢兢望向糖公气势全开的小皇帝,就见他气势涨得快消得更快,转眼间就已一脸颓唐地捧着脑袋瓜。

 “况且咱原国还不见得能打得过人家…”整整一宗都是士级的武者啊,没入武道的平凡军人哪会是那票高人的对手?去了也只是送菜。

 原来是怕打不过狼宗啊,诸位大臣莫不吁了口气拍着坎,在列其中的兵部尚书随即信心十足地走出列位,扬起头骄傲地道。

 “有断皇爷在,咱们原国岂会惧于区区狼宗小族?”当年大杀四方威赫众邻国奠定国业的斐枭,可是罕见的相级高阶的武者,放眼天下,哪有什么人会是他的敌手?

 斐蓝恻恻地瞥他一眼“二堂兄是你们请得起、拖得出山的吗?”子跟土匪没两样的二堂兄,都高挂战袍五年了他们还这么念念不忘,嫌被得不够是吧?

 “可皇爷他乃原国战神…”

 他凶巴巴地吼“战神又怎么样?不能退休告老啊?不能颐养天年啊?不能天天窝在府里泡美人先生吗?”

 兵部尚书还不死心“臣相信只要皇上您去请求断皇爷出山为国效力…”

 “你嫌朕**挨的板子还不够多是不?”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皇帝青筋直冒地抄起案上的御砚朝他掷过去,一砚正中他的额头,在他附近的官员们皆动作利落地一闪,任由他直直往后倒下毫不施以援手。

 瞧了瞧被殿上侍卫拖走的某人下场后,诸位大臣同一时间皆体悟到,陛下金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谁犯到这上头谁就倒大楣,因此他们一个个都将两手拢在官袍袖中,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的列位上,低下头专注进行着眼观鼻、鼻观心这一大业。

 被铁料一事烦了一整年,愁得就快生出白发的小皇帝自龙椅上跳起,瞇细了眼瞪向一个个又在他面前不长进地练起乌神功的众位大臣,他的指尖用力朝某人一指。

 “你说!狼宗之事你有什么主意?”又想统统都把问题扔给他?他是一朝天子,不是名臣不是谋士,当然更不是请他们来这混水摸鱼吃皇家闲饭的!

 “臣…”不幸被点中的工部尚书忙将脖子一缩“臣惶恐,臣不知…”

 “那你说!”他再挑一个。

 “臣也不知…”兵部侍郎的**扭来扭去,一个劲地将身子往同僚的身后躲。

 “换你说!”

 “臣臣臣…”硬是被挤出人群的某位将军,苍白着脸忙转身想躲进诸位同僚之中。

 小皇帝气得直跳脚“躲躲躲…都躲什么躲啊你们?今狼宗之事若是再拿不出个章程来,朕就将你们都拉出去砍了!”

 “皇上饶命啊──”

 “再哭就统统都抄家充国库!”

 当皇宫中正一片凄风苦雨之时,断皇爷府中却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况,府中上下一片清闲安宁。

 坐在书房中的纳兰清音一手拿着密折,头也不回地问向刚从朝堂上逃回来的斐思年。

 “又涨价了?”

 斐思年重重叹口气“涨了一成,还非金子不易。”

 “小头今又砸了什么?”先且不管六部所需,单从民生这一点来看,没铁料就没法铸铁锅,没铁锅百姓就没法烧饭做菜,怪不得小皇帝这阵子脾气愈来愈暴躁。

 “御砚。”

 “管家,派人再送一打过去,让他多练练手劲。”真不想承认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

 “是。”立在书房一旁伺候的管家立即出声轻应。

 看不下去的斐思年忍不住要问:“先生不打算帮皇上一把?”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斐蓝,都已经跟所有堂兄堂姊哭诉过一回了。

 纳兰清音微瞇着一双销魂的凤眼,丝毫不留情面“孩子都养这么大了,难不成这么点小事还用得着我来教?那吃饭要不要也让我来喂?”

 都养这么大了…

 斐思年低头扳着手指算算,然后脸色黑了黑,苦命小堂弟…好像上个月才刚十三。

 “呵呵。”

 “纳兰先生?”斐思年抬首看向正看密折看得笑的他。

 纳兰清音一手抚过密折上的字迹…北蒙国皇帝有意为其叔大理王求娶斐净为继王妃,而西苑国皇帝则是有意纳她为妃嫔?

 这两国的皇帝,不是吃得太撑就是嫌命太长了,竟敢打他们家小净的主意?以为借着小净就能拖住斐枭的后腿,进而破坏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原国布局?看样子他们都忘了以往所尝到的教训,也不怕又再被斐枭给踹上个两脚?

 他侧首想了想“思年,前几进入原国的狼宗之人,来意打探清楚了吗?”难得那边的大财主也对原国感兴趣。

 “消息刚到。”就是来送新消息的斐思年,将一只青金小圆筒置在他的桌上。

 自圆筒中取出信纸后,纳兰清音又再绽出倾国倾城的笑靥。

 “有意思…”

 斐思年摸不着头绪地看向他手中的纸张,往旁朝管家瞥了一眼,而管家也是不得其解地对他耸耸肩。

 纳兰清音以指轻点著书案“小净人呢?”

 “三前她自行请旨前去青葭边境清剿乞食军了。”斐思年一想到自家那个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妹子就觉得头疼。

 “管家。”纳兰清音扬手朝旁一招。

 “在。”

 “立刻派人去叫小净回府。”

 “是。”

 ☆☆☆☆☆☆☆☆☆

 时值夏末,远在原国与青葭的两国边界,界地森林中一片苍郁绿意直人眼,风中蝉鸣鸟叫如乐章般款款动,正午时分自天顶洒落的光,穿过摇曳的树梢绿叶,将金黄的光影点缀得如白萤。

 被纳兰清音所惦念着的斐净,此刻正忙着杀人。

 这十年来,斐净在斐枭的指导下,如今已是相级初阶的武者,加上拜纳兰清音为师学习过各种技术,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弱小的孩子。

 近年来总是四处窜,由大批乞民所集结而成的乞食军,这阵子总是不断扰原国临近边界的诸小城,在朝中忙得腾不出手来的小皇帝本就想派个将军前来清剿,这让原本待在府中无事可做的她在收到消息后,便赶在小皇帝下令前先行一步抢下了这个麻烦职缺。

 挥剑斩下乞食军领头者的首级后,斐净扬手甩去剑上的血花,然后不出意外地再次感受到,那些由府中亲兵们所传递过来的恐惧目光。

 侧首看了一会儿他们宛若瞧见杀人魔鬼般的惊恐神情后,斐净很想对他们说…她其实真没有杀人这诡异的爱好,当然也更不是人们口中的杀人狂,她只是不想待在家中听兄长们唠叨,所以才不得不出门找些事做而已。

 只可惜,这么多年来…没人信。

 也不怪他们会这么想,因她的母亲在怀她的时候在府中遭了罪,生来羸弱的她在胎里就已带病,故而一出生便是面瘫,从来不笑且甚少有过大的表情,因此从无人知晓面无表情的她在想些什么,更多人甚至是直接把她当成了冷面无情的代表。

 天知道她只是面瘫而已。

 所以她也懒得再去解释,反正没人信,她也正好可省下一笔功夫。

 蓦然间,一道凌厉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徘徊在她的身上,她迅即转首,微瞇着两眼将视线扫向远处的树丛,但看了半天,却也没发现什么动静。

 “小姐?”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花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不知她发现了什么。

 “没事。”她摇摇头,转身走向已结束打扫战场的府中亲兵们。

 “不知殿下有何指示?”亲兵队长随即上来。

 “死的埋了,活着的都拉回城交给城主处置。”

 他迟疑地问:“那乞食军在林中所建的雕寨…”

 “轰了。”省得那些乞民后又再卷土重来给她小堂弟找麻烦。

 “可咱们…”他皱着眉,神情略带窘迫地道:“咱们府中近来铁料甚是短缺,红龙大炮已无铁丸可用…”

 斐净听了不有些讶然。

 “小皇帝还没搞定铁料问题?”这都拖多久了?

 “可不是?听说六部尚书大人们都去哭好几个月了。”听得频频点头的花雕也忍不住帮腔。

 斐净思索了一会儿,转身问道:“那座雕寨的规模如何?”

 “据探子说,住有千余人。”

 她随即下令“派队人马去抄了,刀兵械锅铲都别落下,全拿回府融了。”

 一个个眼睛贼亮亮的亲兵们,听了不眉开眼笑,但不过一会儿,他们又很快摆出同样的表情,胆战心惊地望着她。

 “还有事?”她有些纳闷地看着还杵在原地生的他们。

 亲兵队长小心地问:“殿下,那些俘虏…您不杀吗?”她居然会开恩放他们一条生路?

 她一头雾水“怎么,你想杀?”

 “不、不是…”遭她似瞪非瞪的目光一看,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转过身子速速逃离她的视线范围。

 待亲兵队长逃之夭夭后,斐净闷闷地问。

 “我长得就这么像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不就是没有表情而已?

 “小姐习惯就好。”深知她本的花雕耸耸肩,早就见怪不怪。

 “花花啊,妳说我若是对他们笑笑呢?”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们有所改观。

 花雕面不改地道:“小姐若能笑得出来,我就去帮庙里的佛祖重塑金身,还在城门广施素粥三个月。”

 “…回府吧。”就知道打击她。

 当她们主仆二人离开林中时,两道身影出现在方才斐净所凝视的方向中。

 “宗主。”身为狼宗重要骨干的木木西,站在湛朗的身后低声禀报。

 “公孙狩到了没?”

 “快到原国京城了。”

 就快到了…这一,终于就要来临了。

 恋恋不舍地远望着那抹离去的身影,湛朗似是低声说了什么,但很快即被林中穿窜的风儿给吹散。

 木木西牵来他两人停在远处的战马“宗主,人都已经走远了,咱们…”

 许久,湛朗扯过手边的缰绳。

 “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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