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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忆
 一场新雨过后,园中的紫藤花开得更盛了,一丛一丛紫花次第展开,那一抹紫直钩钩地刺痛我的心扉。

 心中那一场紫的绮梦随着那一声“云瑛,我不能负我最好的兄弟”而轰然破碎,耳畔仿佛听到那令人心碎的破裂之声。

 我站在紫藤花架下,眼神离地望向远方,仿佛这样就能望穿你的心。我手中的那本《楚辞》悄然滑落在尚润的地面,而我却浑然不知。

 如峰啊,如峰,难道你看不出我眼中的痴狂吗?难道你看不出我对你的爱意吗?你知道么,从十四岁起,从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已经偷偷地喜欢上了你!已经三年了,难道你不懂我的心吗?我的心里只容得下你一人,我眼中的痴狂也只为你一人绽放。

 尤记得那一年是天复二年,也是这样紫藤花盛开的季节。

 父亲正征战濠州归来,因战功显赫,被唐昭宗封为吴王。正是在那次征战中父亲带回了他——李如峰,他本是徐州人氏,因父母俱已在战中毙,而落军中。父亲见他聪明机灵,长得也很招人喜爱,便将他收为养子,带了回来。

 说是前世的宿命也好,说是今生的劫难也罢。从此,我的生命之花,只为他一人绽放,只为他一人美丽。

 忘不了,初次与他相遇时的情景…

 春日里漫天飞扬的柳恕如雪,飞扬于吴王府中的紫藤花架前。紫藤花片片紫,是那种妖饶的姹紫。

 我着一件淡紫丝质的长裾,盈盈立于花前。我正犹自沉浸在江淹的《别赋》中暗自惆怅,为那一句“暗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而感伤。正出神间,有一个脚步声已经从院门走入,气韵绵长,脚步清浅。我抬头,只觉眼前一片幽蓝划过,于刹那间眩晕了我的双眼。我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速度,如同小鹿撞击。

 “瑛儿,”父亲慈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却于刹那间失了神“快来见过你的李大哥,这是我新收的义子,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耳中回着父亲朗朗的笑声,感觉到我的脸在发烫,便忙低了头,盈盈一拜。

 再抬眼时,却发现你狭长如水的双眸向我望来,眼中有爱慕、有炽热,又似有隐忍。一时之间,竟似闪过万千心思!

 后来,你对我说:“云瑛,请原谅我,我不能爱你!我拿什么来爱你?”

 原来,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竟是怎样的一种世俗!

 你说,与我初次相遇在紫藤花下,我着一身淡紫,盈盈独立于紫藤花的一片姹紫之中,更显得纤尘不染,灵动飘逸,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时,你就已为我怦然心动了。但是,你觉得自己身份卑微,幸好遇见我的父亲而免于战之苦。是我的父亲给了你锦衣玉食的安宁,你就是倾尽一生,也不能报答我父亲的知遇之恩,又怎能再有别的奢望呢!

 错了,错了,一切都因那该死的世俗之见而全盘错了。若你一开始没有那样的世俗之见,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你我的命运该做怎样的改变啊!

 虽已是四月,天气却还有些料峭寒,而那一年的春日却因有你便变得格外温暖,也格外美丽。

 柳树如烟的扬州城到处留下了我们的足迹。起风时,我们在瘦西湖边放风筝,夕阳西下时,我们便策马奔驰在城外的桃林古道旁,一起看夕阳慢慢西下。更多的时候,我们在一起读诗经,看楚辞,说现在的战火纷飞,百姓的颠沛流离。

 尽管我们朝夕相处,但我还是在你时而热烈,时而犹豫的眼神之中,感到了你的无奈与挣扎。

 你始终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谁也不曾说破。

 大哥终因妒嫉你的才能而不能容你,生怕你夺了父亲的信任和他世袭的吴王王位。父亲无奈之下只好把你托付于大将徐温,你成了徐温的养子。我们相见的日子逐渐变少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我终因少女的羞涩,而不曾表示,你却因身份的悬殊而暗自挣扎。就这样,我们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转眼已是秋凉时节,秋日里的荼蘼漫天飞扬,纷纷扬扬飘洒在扬州城。

 你——清远,吴越国的王子,也是吴越国送来的人质,伴随着漫天荼靡而来。

 这年秋天,吴越国徐绾、许再思反,吴越国王向父亲求援,为表示他们的诚意,送来了一子为人质。

 据说,吴越国王问遍诸子,都默不作答,唯有清远,才十七岁的清远身而出。他说,国家有难,虽死无恨!

 好一个虽死无恨,倒教人敬佩!

 就在这漫天飞舞的荼蘼中,你——清远,一身飘飞的白衣,从西子湖畔涉水而来。穿越山山水水,冒了生命之忧,仿佛只为了要遇见我。

 你翩翩地向我走来,两丸亮如星辰的眸子锁定我的,似要将我糅合进你的眼里。你温柔的向我笑道:“云瑛,你可愿意跟我走?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在你的眼里,我看到了我的清越美丽。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美丽,而这一次我却生生的厌恶起我的美丽。

 你却笑笑说:“没关系,我会等,等你爱上我!”霸道而自信,仿佛让人不能抗拒。

 …

 我院中的紫藤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而我的等待却漫无边际,如峰总是对我若即若离。

 如今,已是天复五年了,父亲却因长年在外征战而病倒了。

 “云瑛,”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苍老了“你就答应为父,去吴越国和亲吧。清远你也认识,那年他来做人质,有胆有识。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对你也心怡已久,曾多次向我提过,他会对你好的。你去了,对我吴国的百姓也会好的!”

 父亲还说了很多,而我什么也没听清,耳中只有父亲微弱的声音,只知道父亲要把我嫁去吴越国。

 紫藤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父亲病殒了。才十九岁的大哥继了吴王位,大哥喜好游玩作乐,大将徐温虎视眈眈、野心,我们吴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瘦西湖畔,风光依旧,湖光山,画舫如织。

 如峰轻轻叹息“云瑛,你父亲病重之时已把你许配给清远。只有这样,才能保境安民,你可不要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番苦心!”

 “云瑛,我与清远早就相识,情同手足。是清远救了我,若没有清远,便也没有我。云瑛,我不能负我最好的兄弟,也不能陷吴国的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如峰的叹息声,一声声地刺痛我的心扉。

 原来,尘世间有太多的无奈。吴国百姓的安危竟然系在我这样一个小女子身上,真是太可笑了!

 如峰,只要你再坚持一点,再自私一点,只要你对我说:“云瑛,跟我走!”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会与你同行!我要的,只是你的一个承诺啊!

 暗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

 尾声

 又是一个漫天荼靡飘飞的秋日。

 我披上鲜红的嫁衣,头上盖着鲜红的丝质盖头。从盖头中望去,只望见一片氤氲的红色,分不清是雾气,还是别的。只觉眼角有温热的体滑落脸颊,于瞬间变得冰凉。我跨上马车,向杭州城方向绝然而去。

 扬州城在马车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中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终于变成了一个小点。我仿佛看到,吴国和吴越国的百姓在两国的边境安居乐业,不复征战。如若那样,父亲在天之灵也该感到欣慰了!

 如峰,让我最后一次想你。从此,天各一方,我将一心一意的对清远。那样,才不会负了清远对我的好。

 如峰,若有来生,让我们一起期许来生缘吧!从此,将不复相思!不复相思!

 …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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