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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李家是关北城数一数二豪商,生意遍布北方六省,和南方廖家并称为北李南廖。

 李家以贩生丝起家,前清道光年间,北六省有一半丝绸和布匹生意都是李家。后来清廷开埠,洋布入,李家布匹生意才变得艰难,远不如早先风光。可破船还有三千钉,即便生意不如早先好做,李家人还是咬牙撑着,凡是李家商行,只卖土布。

 李老太爷祖父曾经说过:“李家可以赔钱,却不能赔名声。洋布是好东西,便宜,可不能为了钱,就把老祖宗几代积累下来名声丢了!”

 李老太爷父亲一向没什么主见,父亲说什么,他只听着照做。虽说李家生意远不如以前风光,但只卖国货名声还是传遍了北六省,连南方都有耳闻。清廷被推翻,清帝退位,民国建立之后,南方大总统还特地来拜访了李老太爷,众人这才知道,李家曾经暗地里资助过革-命-,李家二爷是被委任为南方财政部副部长,可惜天妒英才,上任不到一年,就死了任上。

 李二老爷死后一年,手握重兵北方大总统赶走南方官员,宣布自立,中国一分为二。北方大总统也知李家名声和豪富,一心想要拉拢。北六省现任大都督楼大帅,和北方大总统是拜把子情,得知大总统想要拉拢李家,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别看南北双方都整天嚷嚷着民主共和,有眼睛都知道,双方签订和平条约,和一张废纸没什么两样,早晚都要战端重启。有有兵,才能抢占地盘。

 养兵,可是个烧钱买卖。

 南方当初给了李家二老爷一个财政部副部长职务,盯准八成也是李家银子。楼大帅手底下幕僚出了主意:“南方能给,大帅也能。北六省也有个财政局,还怕李家人不上道?”

 李家大老爷李庆昌,一向对李老太爷看重二弟李庆隆不,家里生意本该是他来打理,李老太爷却硬是越过他,将六个省布庄和钱庄生意都交给了李庆隆。这几乎是李家资产一大半了。后来,李二老爷成了南方政府财政部副部长,是让李庆昌红了眼睛。

 如今李庆隆身死,李老太爷和南方政府也不如之前热络,楼大帅又找上了门,李大老爷巴望着自己也能像二弟一样,北六省军政府里担任个一官半职。

 “你真觉得这是件好事?”李老太爷看穿了大老爷心思,心中叹息,早先,他就不该了眼,让老二去南方,如今,要连老大也搭进去吗?

 “父亲,楼大帅能看得起我,是李家荣幸。再者说,咱们李家生意大部分可都北六省。要是我能军政府里做事,也对咱家生意有好处,不是吗?”

 李庆昌殷切说道:“谨丞去德国读军校,年底就要回来了。大总统正扩军,如果楼大帅能够举荐,谨丞前途,可就…”

 李庆昌话说到一半,就被李老太爷打断了“罢了。下次楼大帅再派人来,就按照你意思做吧。”

 李庆昌脸上闪过一抹狂喜,握紧了拳头,到底,父亲还是看重谨丞。虽说用自己儿子当借口不是件有脸皮事情,可能达成目,李庆昌一向是不介意这些。

 李老爷子看着李庆昌,心中涌起了一股失望情绪。他对自己三个儿子都很了解,老大刚愎自用,志大才疏,老三被他母亲宠坏了,天生纨绔,也就这样了。唯有老二自幼聪慧,恭孝廉让,可惜英年早逝。

 不过,虽然看不上李庆昌,李老太爷却对李庆昌长子,李家长孙李谨丞爱护有加,对这个聪明好学长孙,寄予了极大希望。长孙显出从军意向之后,是花钱托关系送他去德*校学习,一去就是三年。

 如果李庆昌只说自己,李老太爷是绝对不会答应这件事,但是提到李谨丞,李老太爷也只能松口。老大毕竟是谨丞父亲,罢了,也就这一次吧。

 李老太爷松口了,隔,李庆昌就拿着楼大帅之前送来委任书,到军政府财政局任职。楼大帅也是真心想要拉拢李家,任命李庆昌做了财政局副局长,局里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现财政局局长是楼大帅六姨太亲兄弟,凭借着裙带关系和才干,权力抓得很牢,位子坐得稳稳。李大老爷想要财政局站稳脚跟,就必须和这个人一争高下。可人家是楼大帅小舅子,关系不是自己能比。

 李大老爷财政局里举步维艰,手里没有什么实权,就是个摆设。可他也没脸去向李老太爷讨教主意,整回到家长吁短叹。还是大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给他出了个主意:“一个姨太太兄弟,哪里是什么正经亲戚,老爷可别忘了,楼大帅独子,可还没娶亲呐。”

 李庆昌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他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说起来,楼大帅一生戎马,终做到了北六省大都督,又是北方大总统拜把子兄弟,官场上谁不给他三分面子?

 可楼大帅一直有个心病,就是他独子楼逍亲事。

 楼大帅正是前清二品大员家嫡出小姐,成亲五年,都没有生养,不得不让楼大帅纳妾。可陆续抬进门六房姨太太,一连生了五个闺女,儿子还是不见踪影。和楼大帅不对付人,都戏称楼大帅家里只开花不结果,早晚从五朵金华凑成个七仙女。

 楼大帅气得鼻子冒烟,看着一个个闺女,心里甭提多窝火。难道他真是个没儿子命?

 不成想,楼夫人却给了大帅一个惊喜,大帅三十八岁那年,生下了一个儿子。楼大帅得到消息时候,还战场上,当时长闹得凶,楼大帅已经半年没回家了。得知自己终于有后,楼大帅高兴差点把帐篷顶子掀了。之后是连战连捷,直打到逆贼都城。

 “这小子,是老子福星啊!”

 楼大帅赶回家,抱着刚满月儿子,舍不得撒手。楼夫人坐一旁,看着楼大帅和儿子,再看看往昔和自己争宠姨太太,尤其是生了两个女儿,受宠三姨太,脸上笑容,愈发舒心了。

 别看大帅宠着,生不出儿子,就是白搭。

 自此,楼夫人扬眉吐气,小妾们俯首弯,再没人敢对楼夫人有丝毫不敬,就连之前差点和楼夫人平起平坐三姨太,也偃旗息鼓了好长时间。

 即是独子,又是嫡子,楼大帅给儿子起名楼逍,当真是爱若珍宝。

 不过,楼逍五岁那年,三姨太又怀了身孕。仗着自己肚子,三姨太抖了不少时威风。楼夫人冷眼看着,不置一词。

 楼大帅倒是欣喜,期望着三姨太再给他生个儿子。不成想,十月怀胎,生下来又是个闺女,加上半年前落地六小姐,还真是凑成了七仙女。

 楼大帅觉得丧气,看都没看一眼,就起身离开了。楼夫人走进房间,笑得像个普世观音。躺上三姨太,心底发寒,顾不上刚生产,身体还虚着,跪到地上求楼夫人高抬贵手。

 “你张扬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今天呢?”大家出身楼夫人说话总是细声细语,好声好气,可听三姨太耳朵里,无异于晴天霹雳“当我不知道你逍儿身边安了人?以前放任你,不过是当个乐子罢了,还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人呐,一心找死,是救不回来。”

 三姨太瘫软了地上,直到楼夫人走了,都没爬起来。

 半年后,三姨太发了疯病,被关了起来,就连她女儿,都嫌弃自己有个疯娘,离得远远。自此之后,府里再没人提起过三姨太。其他姨太太,对楼夫人加恭敬了。

 楼大帅宠儿子,却一年有大半年时间不家,楼夫人对楼逍严格教导,等他长到十岁时,直接送楼逍拜外祖门下,学不是四书五经八股文,而是兵法诗词与楼夫人娘家几代传承为官之道。学三年,楼夫人又做主将楼逍送出了国,没有去当时官派留学生多日本,而是直接送去了德国。

 五年学成,楼逍回国,已经年十八岁了。

 是时革-命--人四处起事,清廷已经摇摇坠,三个月后,清帝退位。楼大帅手握重兵,自然是各方极力拉拢对象。但他一心只扶持自己把兄弟,这也是他后来稳居北方六省大都督,没有一个人能撼动他地位原因。

 楼逍回国,第一件事不是到楼大帅军队里任职,而是成亲。楼大帅和楼夫人这件事上,坚决保持一致。

 十八岁娶亲,已经算是晚了,和楼大帅同龄,早已经儿孙堂。

 谁能想到,就是这一议亲,却议出了事情。

 第一次议亲对象,是楼夫人亲妹妹长女,北方政府交通部部长女儿。既是同僚又是亲戚,双方对这门亲事都很满意,却没想到,刚定亲不到一个月,那姑娘竟然掉湖里淹死了。

 虽说遗憾,但这种事情到底是谁都想不到,这门亲事只能作罢。

 半年后,楼夫人又给楼逍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家里往上数三代,曾经出过一品大员,姑娘父亲,现北方政府教育部中任职,实实书香门第。

 和楼大帅结亲,北方政府里,可是求之不得事情。何况楼逍长得一表人才,家世显赫,父亲又是大总统把兄弟,肯定是前途无量。

 双方欢喜喜定了亲,没成想,又是不到一个月时间,定亲姑娘染了重病,中医西医都看遍了,丝毫没有办法,没熬几天,就香消玉殒了。

 连续两门亲事都是这种情况,楼逍克名声暗地里传了出去。之前各方看好女婿,成了避之唯恐不及催命符,楼逍亲事,只能暂时搁下。

 虽然楼少帅克名声外,却真有为了权势不怕死。楼大帅手底下一个省长,竟然托人上门来给自己女儿提亲。说给楼少帅姑娘刚十七,比楼逍小两岁,祖父曾经是清廷驻外大臣,和洋神甫学过西学,性格大方开朗,还曾经闹着要去国外读书,终被父亲给关了家里。

 这样姑娘,一般人家是不敢要,虽然民国了,某些深蒂固想法,还是很难改变。

 不过楼夫人和楼大帅都不乎这些,儿子都十九,眼看就二十了,甭管好赖,至少要娶一个进门。就算不称心,大不了再抬几房姨太太。对方楼大帅手底下做事,结这门亲,本就有着攀附心思,说句不好听,那就是卖女求荣。女儿嫁到楼家来,该怎么调--教,还不是楼家说得算?

 楼逍对这门亲事可有可无,他对自己亲事并不着急,却不愿意违逆父母意思。于是,楼夫人拍板,将这家姑娘定下了。定亲之后一个月,姑娘依旧安然无恙,楼夫人总算松了口气。可没出两天,还是出事了,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不见,没人知道。姑娘身边伺候丫头只说一觉醒来,姑娘就没了,是跑了,还是被人掳了,死活说不清楚。楼大帅和姑娘爹娘都派人找过,还是杳无音讯,只能当她死了。

 这下子,楼少帅克名声,才真正是宣扬了出去。

 三次定亲,死了三个,谁还敢把姑娘嫁给他?

 楼夫人愁白了头发,娘家嫂子给她提了醒“该不是什么地方犯冲吧?要不找个大师给看看?”

 楼夫人也没了章程,只能病急投医,找了关北城外,据说十分灵验一个道观里道长。道长看了楼逍生辰八字,不说话,只摇头。

 楼夫人急了:“道长,你倒是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陪一旁娘家嫂子使了个眼色,楼夫人恍然,忙奉上了二十块银元,权当是香火钱。;

 长着三缕长髯,一副仙风道骨样子道长这才开口,缓缓说道:“贵子四柱属火,五行缺水,当是至之命。为将则掌虎符,为官则握相印。若是得遇贵人,则蛟龙升天,至尊之位。”

 道士一席话说下来,把楼夫人和她娘家嫂子都唬住了,这,这也就是说,楼逍,那是皇帝命?顿时,两人呼吸都屏住了。

 “道长,这是真?”

 “然。”道长点点头,虽说爱钱,但他确是有些道行,否则观里香火也不会这么旺盛“贵子之命,当有四柱属木,五行溢水者,方可匹配,而且…”

 道士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楼夫人连忙又奉上五十银元,焦急说道:“道长,而且什么?”

 道长右手掐了几个指诀,皱了皱眉头,说道:“而且,贵子宫上,当是男命。”

 男命?

 楼夫人和娘家嫂子面面相觑,也就是说,楼逍,要娶个男人?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说楼大帅,楼逍,他能答应吗?

 “道长,就没别办法了吗?”

 道士摇摇头“只有此法。贫道劝夫人还是顺应天命吧,天命不可违。”

 楼夫人傻眼了,也就是说,逍儿只能娶个男人,否则,娶一个死一个?

 回到大帅府,楼夫人就将道士话告诉了楼大帅。楼大帅沉了半晌,先是问了道士给楼逍批命时,周围还有没有旁人。

 “只有我和嫂子。”

 楼大帅点点头,当天夜里,楼大帅亲自去了一趟清风观,听到话,和楼夫人一般无二。楼大帅离开后,给楼逍批命道士,立刻带着道童,连夜离开了道观。后半夜,清风观就着了火,道士站距离道观不远处一座小山上,看着熊熊大火,叹了口气:“时也,命也,童儿,随我云游四方去吧。”

 道童打了个嚏,鼻子“遵命,师傅。”

 道士走了,道士给楼逍批命事情却不胫而走。只不过,道士前半段话被瞒得死死地,只有楼夫人和她娘家嫂子,以及楼大帅知道,楼逍要娶个男事情,却被传开了。

 “四柱属木,命里溢水…”听到消息李庆昌李大老爷,总是觉得这两句话有些熟悉,回家讲给了大夫人,却听她说:“这有什么稀奇,咱们家二房谨言,就是这个命。”

 李庆昌衣服手一顿,立刻便想起来了,二弟时,曾有一个游方道士受了李家恩惠,给全家都批过命,可不就像是大夫人说那样!

 顿时,李庆昌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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